第七章 一人一念屠一门

　　洞府开启刹那，自有一道光芒闪耀，直透长空，相隔千里亦能望见这番奇异。

　　那诡剑宗男女显然是知道此事，却明知自己得不到好处，便故作不知，仿佛这才知晓一般。

　　除却那璀璨灵光直透云天之外，这洞府表面看不出丝毫特殊，仿佛只是个寻常山洞一般，甚至连门都没有，放眼望去便是黑洞洞一片，不知其内有何物。

　　不过洞口却有一层灵气光膜在碎落阳光之下依稀流转，影影绰绰，光膜之上似有字符游走，勾人心神。

　　正看着，冷萧顿觉精神一震，脑中清凉，千寿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掌，冷萧连忙稳住心神，纵有防备，仍不由自主便要深陷其中。

　　“怪不得他们要猎杀幻灵狐，便是要依靠幻灵狐之皮来破此幻术！”冷萧心中震惊，这洞府看似平淡无奇，没想到却暗藏杀机。幻术一道，除却他修为上的不足，更多还是问心，心境终究是差了些许，就连那诡剑宗男女表现亦比他要好。

　　冷萧汗颜之际，千寿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此地可是夜魅森林？”

　　那男女二人连忙唯唯诺诺应答：“此地正是夜魅森林！”

　　冷萧听的云里雾里，却见千寿目光迷离，不知透向何处，口中呢喃：“原来此处便是夜魅森林，魅儿，这便是你的家吗……原来我早就来过，却不自知……”

　　许久，千寿将目光落在那男女二人身上，寒意如刀，令人不敢生出丝毫与之对视之心，二人本就弓着的身子顿时压的更低，头颅不敢抬起丝毫。

　　“少主，可愿听老奴讲个故事？还有你们二人。”

　　二人正心中忐忑，不曾想千寿口中突然蹦出这样一句，男子尚且愣了一下，那女子连忙道：“想！想听，前辈但讲无妨，晚辈洗耳恭听！”

　　二人暗自对视，偷瞄了冷萧几眼，因千寿一句自称对这个原本不被重视的少年顿时刮目相看，心生敬畏。

　　“少主可知，这片森林，是老奴旧人的故乡，可惜……她一生都未曾回来！她生前最后的愿望，便是回到故乡，可老奴遍寻二十年亦未曾找到，原来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啊！”千寿声音飘渺如丝，平淡如水，却又浓厚如墨，沉重如铅，前一刻还精神矍铄，后一刻便直接坐在了地上，遥遥望着洞府。

　　千寿坐下，冷萧跟着坐下，诡剑宗二人岂敢再站立？忙不迭坐了下去，低低垂首。

　　“罢了……不提了，都是些陈年烂事！”千寿笑出了声，“要说这洞府主人，也是老奴旧识！”

　　他面容和蔼，瞧了那女子一眼：“你可知狂刀宗？”

　　那女子被问到，头也不敢抬，只连连点头，说道：“狂刀宗相传也是一个极为厉害的宗门，宗主乃元婴大能，门下弟子十万有余，不过已经消失了数十年了，据说是隐退了，具体的……晚辈也不太清楚……”

　　“够了。”

　　千寿又问那男子：“你可知铁离与夜荞的故事？”

　　那男子被问到，身子一颤，嘴皮子不断哆嗦着，神色惊恐，抬头悄然望了千寿一眼，却直接对上了一双眼睛，连忙低头认罪：“晚辈不知……晚辈实在不知，前辈饶命啊！”

　　千寿呵呵一笑，声音温和似棉，又问那女子：“那你可知晓？”

　　“晚辈……晚辈亦不曾听说……”

　　女子同样瑟缩着，千寿笑意更浓，对此答案似早有预料，便如一普通农家老者于午后轻摇蒲扇诉说旧事一般，简单而亲切，冷萧看着千寿，神情似有些恍惚，那些闲适时光，已不再属于自己。

　　“二十七年前，狂刀宗算是这一带的霸主，无人敢惹，尤其是宗门里出了一个后辈，二十余岁便步入金丹，被视为宗门希望，当成少宗来培养……”

　　“此人名为铁离！”

　　“若一直按宗门长辈所期望的方向走下去，或许如今他已有望元婴，可惜，铁离在一次历练之时，路过夜魅森林，认识了一只蛇妖！”

　　“蛇妖名为夜荞，本是一条灵魇蛇，修炼有成，化形为妖。铁离千不该万不该爱上了夜荞，狂刀宗自诩名门正派，将此人妖之恋引为耻辱，欲除夜荞而后快！”

　　千寿目光遥远，脸庞似忆起当年繁华，唇角一缕追忆，化作道道音符：“铁离誓死保护夜荞，二人逃离南域，狂刀宗追之不舍……”

　　“那日，我恰巧路过，遥遥望见那夜荞，忘记她浑身的累累伤痕，望见她蛇身毕露，气息奄奄，望见她那双痴情不悔的眼眸，就好像再次见到了魅儿……”

　　千寿说着，猛然一晃头颅，颤抖的语气一时平静不少，继续述说着：“待我上前击退狂刀宗追兵，铁离伤势过重，不多久便撒手人寰，而夜荞伤势较轻，并无大碍。”

　　“那是因为，铁离以己之命，拼死守护，可惜终究难逃此劫，引为遗憾！夜荞虽生，可世间还有何以为恋？又岂能独活于世？”

　　“道别之时，她的笑容，总能勾动我内心深处那一抹伤心处……”

　　冷萧默然，许久才道：“所以……这洞府，事实上便是夜荞之墓？”

　　虽然千寿并未明说，可他既然讲述这一故事，显然已十分明了。

　　千寿慨叹一声：“确切来说，乃是铁离与夜荞共同之墓……”

　　他轻轻伸手，似能触摸到什么一般，手指轻颤。

　　那诡剑宗女子终于忍不住询问：“为什么？狂刀宗为什么要追杀他们，铁离不是狂刀宗少宗吗？”

　　千寿收手，看了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挑，模样倒也颇为精致，除却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属实的美人胚子。

　　她立刻回道：“晚辈名叫蒋慧柔！”

　　“蒋慧柔……”千寿轻笑一声，“你可知，你为何不曾听说过铁离与夜荞的爱情故事？”

　　蒋慧柔摇头，千寿平淡的说道：“你还是太年轻，经历多了人情世故，便无需多说，自然就懂了……”

　　“所谓名门正派，第一戒律便是人妖不两立，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与妖之恋情，自是被刻意掩埋了下去，妖族女子多美艳，门下弟子再有效仿者怎办？”

　　“这也……这也太过荒谬，妖族又如何？”蒋慧柔下意识辩驳一句。

　　“是啊，妖族又如何……”千寿叹息一声，“可人族高傲之心早已深入骨髓，总觉得妖族低劣，呵……不过是些顽固不化的腌臜之人腌臜之见罢了……”

　　“可这世人，明白之人总是少数！”

　　千寿站起，冷萧亦随之站起，又问：“后来呢？”

　　千寿摇头：“后来？还能有什么后来！后来，便是这座坟墓了。”

　　“我是说，狂刀宗。”

　　千寿似不在意，“哦”了一声随口便道：“此事之后，世间再无狂刀宗。”

　　冷萧心中微动，早已习惯了千寿作风，此刻也并不觉多少惊讶，元婴境宗主又如何，十万余弟子又如何？纵然未亲眼所见那番惨烈，可轻飘飘几个字，依旧让人血液翻滚。

　　“所以啊……此乃我故友安息之所，若无人擅动，根本不会现世！”

　　蒋慧柔二人刚站起，千寿这冰冷一言又让他们两腿一软。

　　那男子情绪有些不稳：“前辈……前辈明察！与晚辈无关啊，是我宗门数位长老一起来掀开了洞府，不过皆因幻术所伤，才派我们几个弟子来猎杀幻灵狐……”

　　“他说的可是实话？”

　　“是实话……”看到千寿迎来的眼神，蒋慧柔连忙作答。

　　“你可有参与掘出洞府？”

　　“不曾参与！”

　　千寿笑了。

　　“很好。”

　　男子顿时心生不妙，连忙大喊：“前辈明鉴，我也没参与！我也没有参与啊！”

　　男子声泪俱下，却只得到千寿冷若冰霜的两个字。

　　“聒噪。”千寿屈指一弹，便有一簇火苗蓦然窜到男子身上，那男子大骇，一蹦三丈高，却只是在半空化作一团烈火，飘落一片飞灰。

　　蒋慧柔身躯瑟瑟发抖，眼神有些惨然，却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只听千寿轻叹：“你救了自己一命！”

　　还不等蒋慧柔回过神来，千寿继续说道：“离开诡剑宗吧。”

　　此时，蒋慧柔目中才渐渐恢复了神采，几缕青丝粘在脸颊之上，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襟。

　　她磕磕巴巴的问了一句：“为……为什么……”

　　“因为今后，世间再无诡剑宗。”

　　好像忽然间起风了，吹的人有些不真实，有些冷。

　　之后，千寿花费五六个时辰，将整个洞府直接隐入地下，再无痕迹。

　　数十年前，有一宗门，名为狂刀，在这稍显偏僻之地，称霸一时，风头无两，以刀入道，威震四方。

　　数十年后，有一宗门，名为诡剑，虽无当年狂刀宗之威势，却也当起了霸主之位，以剑入道，剑法诡异莫测，甚至精通剑阵之道，算是远近闻名。

　　数十年前，一人，屠一门。

　　数十年后，一人，屠一门。

　　“为……为什么……”

　　“因为今后，世间再无诡剑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