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老罗死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

这时罗家村的灯光已经全灭，山谷之中死一般的寂静。

我知道事不宜迟，立刻点燃两根蜡烛，用烛照阴阳之术给大家开了天灯，接着从兜里摸出两枚纸人傀儡，那是两张剪成人形的黄纸，正面朱砂敕令，背后粘了两根竹签，正好插在地上。

我将两枚纸人傀儡一左一右插好，心中默念：黄纸化人形，真假难分明。一口真气在，三载遨太清。

这句诗就是纸人傀儡之术的口诀，前两句说的是此术的奥妙，后两句的意思是说，此术修炼到最高的境界时，这召唤出的纸人傀儡可存活三年之久。

当然了，以我入门之外的水平，最多只能保持三分钟的时间。

念完口诀，我口中喝一声：“疾！”

只见那两片纸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起来，最后成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形幻影，并分别围着我和罗士民转了一圈，也就是从我们身上带走了“一口真气”，随即一前一后迅速向山下跑去。

我见两名纸人傀儡消失在视线之中，便立刻带着孩子们从另一个方向下山。

一路上我都掐着表，每当十分钟刚过，我便再次布下两只纸人傀儡——这也是老罗的要求，他说一只傀儡气息太弱，很容易被厉鬼忽略掉，因此最少要用两只。

于是我出发前便将纸人分成两枚一组，一共带了十二组。

就这样，我们一路上走走停停，耳边时不时听见那小鬼渗人的尖叫声。

有时我的傀儡刚刚放出去几秒钟，那尖叫声就好似一阵阴风，刷的一声从身边擦肩而过。

我每每惊出一身冷汗，只得立刻补上一组，半小时不到，手中已经空空如也！

眼看着山脚的泥土路近在咫尺，那始终阴魂不散的尖叫声，却愈发响亮起来。

正当我几乎感到绝望的时候，忽然听见几个娃娃尖叫一声，一个个像受惊的小鸡似的，一窝蜂往我的身后躲。

我抬头一看，只见那浑身发着暗光的鬼童，就站在我们不远的前方，贪婪地舔着嘴唇——我不久前见到它时，它还是个五六岁孩童的样子，可现在却仿佛十二三岁的少年。

而它的表情目光，也越来越像个人了……

它不仅嘴角、脖子上都是血液，就连十指、手臂上都沾满了淋漓的鲜血，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饱食与杀戮！

我知道，既然这小鬼已经出现了，疯女子所化的厉鬼也一定就在附近。

果然，就在我抬头寻找的时候，一缕白惨惨的人影飘飘荡荡，从半空落了下来。

“段老师……”常惠英空洞的眼神看着我，幽幽地说，“我已放了你，你又何必自寻死路？”

“我是老师，他们都是我的学生。”我淡淡地回答。

在这面临死亡的时刻，我居然出奇的镇定，并没有一丝慌乱和恐惧的感觉。

常惠英冷笑一声，说道：“你是老师，又不是医生。会教人就行，为什么还要救人？”

我忽然又想起废墟当中的那两具尸体，想起那位紧抱着孩子的中年教师。

是的，那位前辈已经教过了我，答案再明显不过，教书育人固然是本分，保护这些孩子，也是我们的责任！

于是我直视着常惠英的目光，平静地说：“如果换做是你的孩子，我也一样会救的。”

常惠英沉默了，她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鬼童的脑袋，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声，说道：“只可惜，小俊没有好福气，没遇到你这么好的老师……他也永远不会遇到了。”

话没说完，那鬼童突然尖叫一声，猛地冲了上来，那十根血淋淋的手指，如同十把尖锐的匕首，向着我们狠狠地刺杀过来！

就在这时，另一件让我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我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原本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勉强能够看清人物，现在却好像笼罩了一层黑雾，愈发难以看清。

这就是说，我的天灯也熄灭！

这真是祸不单行，我们现在就像是漆黑地窖里的牲畜，完全要任人宰割！

就在这时，我的耳边突然听见一阵嗞嗞咯咯的怪笑，好像锯条切割铝制品的声音，叫人心底发毛，说不出的厌憎难受。

奇怪的是，这声音绝不是鬼童发出来的……

因为鬼童低沉短促的叫声就在我身前两米的地方，而那个声音，来自我的头顶！

鬼童的叫声越来越急促，我竟然从中听出了几分犹疑，还有几分恐惧，仿佛一头受惊的野兽，在遭遇天敌时发出的无力的警告。

那是什么东西？就连鬼童也在害怕！

“小俊，快，回来！”

常惠英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一个劲儿地催促着鬼童。

黑暗之中，我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但是我能感觉到，鬼童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渐渐逼了过来。

它口中畏缩的鸣叫开始变成兴奋的低吼，越来越近，突然一阵腥风从我鼻尖刮过，鬼童竟然跳了起来，向我头顶的那个“东西”猛扑过去！

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耳中回响的都是野兽撕咬一般的吼声，而且鬼童和那“东西”移动的速度极快，吼声忽左忽右，叫人不寒而栗。

似乎是为了这场剧斗助威，天空上轰隆隆滚过几道冬雷，给这奇诡可怖的山林增加了几分惨烈的气息。

突然一道闪电无视了鬼墙的封锁，撕裂黑沉沉的天空，眼前为之一亮。

霎时间眼前的景象清晰可辨，可我宁愿不要这短暂的光明！

因为此刻所见的景象，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我的噩梦！

雷光电闪之下，只见一个非人非鬼，又似人似鬼的恐怖怪物，满身都是浓黑凝结的血斑，而在那些血斑之下，是死灰色寸寸皲裂的皮肤。

它的动作比鬼童还要快了数倍，鬼童在它的撕咬下，左臂和右脚已只剩下半截森森白骨，碎肉断骨洒了满地。

可是鬼童丝毫不见惧色，反而越发亢奋，不断吼叫着，用它的独腿独臂向那怪物发动攻击。

就在闪电光芒消失的一刹那，我看见常惠英面貌一变，从她死前的美丽面容，突然变成一具青面獠牙、裂口血舌的厉鬼模样！

还好，我身后的孩子们全都将脸埋在我的后背，没有看见这恐怖的一幕，只有趴我肩膀上的大花猫，“喵呜”叫了一声，支着前腿蹲了起来。

我以为这冬雷只是一阵，闪电也不会持续太久，谁知电光刚刚消失，紧跟着平地炸雷似的，一连串雷声轰隆隆滚过天际，随即一道道闪电竟如雨点一般，密集地坠落在这山林之中。

整片山林顿时熊熊火起，到处都是闪电击中树木留下的火光。

这一下再厉害的鬼打墙也都破了，天地顿时恢复光明。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更加让我不解的是——闪电为什么会在雷声之后？

照常理来说，由于光速快过音速，所以应该是先看见闪电，接着才会听到雷声，现在却是恰

恰相反。

可是耳边接连不断的巨大雷声，狠狠冲击着我的耳膜，让我根本无力思考，忽然有几时道闪电铺天盖地同时击下，我下意识地转过身，将几个孩子全都搂在怀里，此刻只恨自己的脊背太窄，挡不住这许多孩子！

而就在我转身的一刹那，我眼角的余光赫然瞥见，常惠英正拉着躯体残破的鬼童，飞速向我冲来。

可我直觉，它们并不是要杀我，而是像在拼命靠近我一样，但我没有来得及看见答案，因为很快，一道闪电直落下来，狠狠地击中了我……

不知过了多久，迷蒙之中，我仿佛隐隐瞧见一丝曙光，在面前不住闪动着。

这时耳边听到孩童七嘴八舌的声音：“快看，段老师眼睛在动！”“段老师醒了！”

我心中一震，昏迷之前的情景好似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飞快地闪过，我忍不住大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来。

眼前的景象还没看清，手在身下一撑，却满是湿漉漉的荒草青苔。

“段老师你痛不痛？”

一只冰凉的小手按在我的额头上，关切地问我。

我听出是罗士民的声音，定睛细看，发现我带出来的那几个娃娃，都瞪大了眼睛盯着我，脸上都挂着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不久。

这时我感到胸口有一坨软绵绵的东西压着，低头一瞧，原来是老罗家的大花猫，此刻正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我的怀里，呼噜噜地睡觉。

罗士民摸摸我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轻轻吁了一口气，像个小大人一样说：“还好没有发烧。”

我心中又是感动又是不解，问道：“大家都没事吧，刚才发生了什么？”

罗士民抢着说：“刚才打雷，把疯女子和小鬼都打没了！”

打雷？

我忽然想起贾算人的话，他说我是带着天雷来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眼看头顶枝桠树叶之间，太阳在正南的位置，一束束带着湿润泥土气息的阳光照射下来，原来已经是中午了！

我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可怜而又稚嫩的脸庞，想起他们刚刚遭受人间惨剧的亲人，还有慷慨赴死的罗叔，喉咙像哽住似的，心中一阵凄苦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