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缘起

顾承宇初遇朱思源那年，他十六，她十四。

冬日的清晨，天蓝得稀薄，仿佛随时都能落场大雪。穿堂风嗖嗖过，引得墙角野猫直哆嗦。

今天是朱老夫人的六十大寿，丞相早在一个月前便往各府下了请帖。顾家和朱家素来交好，自当举家前往庆贺。因此，顾承宇特意起了个大早，跟随家人一同去往相府。

马车晃晃悠悠，穿过繁华的灯市街，径直向北。道路渐渐冷清起来，又拐过一个岔路口，方才停下。顾老爷掀起帘子一角，朝外探看，奇怪地问：“怎么不走了？”

车夫的声音透过帘子传来，道：“老爷，相府门前俱是马车轿辇，实在挤不过去。”

顾老爷点了点头，倒也理解，索性下了马车，抬脚朝前走去。顾承宇慢吞吞地走在后面，满脸不情不愿。

他其实不喜赴宴，觉得顶没意思。男人们聚在一起，觥筹交错，互相吹捧。女人们聊着家长里短，顺便为子女结姻亲。至于贺寿，又有几个是真心。

落座之后，他草草扒了几口饭，借口吃饱了，便朝着后院走去。

果然，后院与前厅，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孩子们齐聚此处，踢毽子的踢毽子，扑蝶的扑蝶，好不快活。

顾承宇的同窗薛家少爷见他来了，忙出声唤他：“承宇，快过来！”

顾承宇笑着点了点头，正要上前，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淡青色的身影孤零零落在一旁，便好奇地看了过去。

那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模样生得极好，只是看着眼生。顾承宇略一踌躇，最后还是朝着她走了过去，问：“你怎么过去不和他们一起玩？”

小姑娘冷不防听到这问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淡淡的防备与疏离。

顾承宇以为她是认生，也就没有多想，道：“一个人多无趣，跟我来吧。”

说着，他就牵起了她的手，朝着人群走去。后者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开，犹豫了一下，也就随他去了。一旁的奴仆面面相觑，竟是谁也没有上前阻拦。

薛家少爷见顾承宇过来，指着他身侧的小姑娘问：“这是谁？”

顾承宇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这时，薛家少爷眼尖地发现小姑娘的腰间系了一块玉佩，晶莹剔透，成色极好，正中间还刻了一个“源”字，当即惊呼出声：“我知道了，你是朱家小姐朱思源！”

这话一出，顾承宇也愣住了。他回头问小姑娘：“你是朱思源吗？”

小姑娘极轻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周围人群一阵骚动，朝着他们靠过来。

早就听说朱家有个小姐，可惜丞相和丞相夫人将其保护得太好，谁也不曾见过她的真面目。坊间传闻她自小体弱，吹阵凉风也要一病不起。未满足月便出生，到了八岁还不会说话，好容易开一次口，也绝不超过七个字。

怪道众人要好奇，这朱家小姐实在太神秘了。

朱思源见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便有些不自在。顾承宇看穿了她的窘迫，稍稍侧了侧身子，替她挡住了大半视线，并张口转移了话题：“方才你们几个在说什么呢？”

薛家少爷明白顾承宇的用意，就接下了这个话茬，道：“前些日子我爹去徐州公干，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个小玩意儿。原想着明日到了书院再给你看的，既然大家都在，那我就拿出来，给你们开开眼吧。”

说罢，他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棋盘。棋盘上放着十个大小不一的木块，是为棋子，分别写着曹操、张飞、赵云、马超、黄忠和关羽，以及四个卒。顾承宇奇道：“这是什么？”

薛家少爷见大家都没见过此物，更加得意了，道：“这是华容道。《三国演义》都看过吧？诸葛亮智算华容，关云长义释曹操。这个游戏便是由此而来。”

“那要怎么玩呢？”人群里有人耐不住性子，问出了声。

薛家少爷也不卖关子，同那人道：“只消不停地移动棋子，直到曹操抵达棋盘最下方中部就好。说起来虽容易，实际上却是难得很，我昨日玩了一宿也没能解开。”

顾承宇听他这么说，便道：“你给我，我试试。”

薛家少爷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递给了他。后者接过，细细地研究起来。

这华容道的确不简单，顾承宇玩了许久也没有解开，不禁有些泄气。他偏头见身侧的朱思源巴巴地瞧着自己，问：“你也想试试？”

朱思源还未来得及作答，一旁的薛家少爷先开口了，道：“承宇可是我们书院最聪明的学生，他都解不开，你一个连书都没念过的弱质女流，又怎么能成功呢。”

薛家少爷这话戳到了朱思源的痛处。她垂眸，眼底是淡淡的苦涩。

顾承宇见她如此，忍不住出声：“谁说读过书便高人一等了？孔夫子还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呢。圣人尚且如此，我们就更不该妄自尊大了。”

说着，他将手里的华容道递给了朱思源，道：“你想试便试，不过是游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思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低头玩了起来。

可惜，不论她怎么移动棋子，曹操都被关羽拦得死死的，根本出不去。玩到后来，她也渐渐没了耐心，一气之下，就把曹操从棋盘上抠了下来，直接放置在了出口处。

薛家少爷见状，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场面一时有些僵，半晌，倒是顾承宇率先笑出了声，道：“朱小姐此法，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朱思源听他调侃自己，耳根子微微泛红，没有说话。

经此插曲，两人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顾承宇嫌干坐着无聊，就拉着朱思源走到了中央空地，那里有人在踢蹴鞠，其中几个世家子弟是顾承宇同窗，他打了声招呼便和朱思源一起加入了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