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久别

“那日，谢谢你。”朱思源道。

顾承宇以为她是专程前来道谢的，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摆摆手，道：“既是我将你带出去的，自然也该由我带回来。不必介怀。”

朱思源点了点头，接着便是一阵无话。

屋里就他们两个人，陡然安静下来，倒有些尴尬。朱思源走到书桌前，只见案台上摊着一副画，问：“这副《重屏会棋图》是你画的？”

顾承宇闻言，颇有些惊讶：“你知道这是《重屏会棋图》？”

朱思源微微颔首，道：“几年前有人送了这画给爹爹，如今就在库房，你若是喜欢，明日我取了来送你。”

顾承宇虽有些心动，可他还是摇了摇头：“那画千金难求，无功不受禄。且君子不夺人所好，还是算了。”

朱思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这有什么，你于我有恩，区区一副画而已，爹爹不会不肯的。”

顾承宇还想再说什么，朱思源却先他一步开口了：“你明日还要上学呢，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原地。

顾承宇见朱思源走了，便也准备睡下。他收起桌上的画，放到通风处，等墨迹干透，明儿一早再收。

正欲吹熄蜡烛，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那副画。不知怎的，心头莫名掠过一阵烦躁。

他走过去，将那宣纸揉成一团，然后毫不迟疑地丢入字纸篓中。

次日。

顾承宇散了学，走到学堂门口，不见朱府日日接送他的马车，倒是瞧见了另一辆眼熟的。

车夫也看见了他，立刻上前，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道：“少爷，快上车，随小人回府去吧。”

顾承宇奇怪地问：“何以这样慌张，可是出了什么事？”

车夫略一迟疑，道：“小的不敢乱嚼舌根，少爷一会儿见了老爷夫人，届时亲自问吧。”

顾承宇听他这样说，也就不再问了，举步上了马车。

到了顾府，才下马车，就见顾夫人站在门口，指挥着下人将一箱又一箱的东西往马车上送。

顾承宇注意到母亲鬓角处戴了一朵白花，不由得问：“母亲，这是？”

顾夫人叹了口气，道：“你祖母去了。事发突然，我和你爹到时，人已经凉了。你爹向圣上告了丁忧，我们即刻动身，回沧州老家去。”

“即刻动身？”顾承宇想起昨日与朱思源的约定，有些急了，“娘，能不能先去一趟朱府，我，我想道个别。”

“不行。酉时关闭城门，咱们必须在那之前出城，否则就得等到明日了。”顾夫人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可是……”

顾承宇还想再做最后的挣扎，顾夫人打断了他，道：“娘知道你重情重义，觉得不打一声招呼便离开实在不妥。可是宇儿，时不我待。等到了沧州，你可以写信给他们，交代清楚缘由。娘想，他们会理解的。”

顾夫人难得强硬，顾承宇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待下人收拾妥当，他们就启程了。马车晃晃悠悠，渐行渐远。

顾家人离开京城的事情，朱思源并不知情。她抱着那副《重屏会棋图》，等在朱府门口，见接送顾承宇的马车迟迟不来，不由得生疑。

正左顾右盼，车夫从府里走了出来。朱思源出声叫住了他，问：“今日你怎么没有去接顾少爷？”

“老爷说，顾老爷和顾夫人回来了，让我今日不必去了。”车夫答道。

朱思源奇道：“顾老爷不是请了一个月的假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好像是顾老夫人去了，顾老爷回来告了丁忧，举家回沧州，这会儿估计已经上路了。”

“告了丁忧……那岂不是，三年以后才能再相逢。”朱思源怅然一叹，喃喃道。

车夫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她的神色，咬咬牙，道：“小姐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小的先退下了。”

后者失落地摆摆手，转身回了府里。

这天晚上，京城下了好大的雨，落在瓦檐上噼里啪啦作响，吵得朱思源根本无法入睡。

她心里有事，左右睡不着，索性就不睡了。起身下床，立在窗前，任凭风将她的衣袂吹得飞扬。

她记得，那也是一个雨夜。

她还记得，那年她只有六岁。

彼时，她去书房找父亲，见外头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不由得觉得奇怪。

就在这时，书房里传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她觉得好奇，便凑上去，将耳朵贴着门，听着里头的动静。

“丞相大人，您当初可是和我说好了的。十万两雪花银，我一个子都没往下压。”

这声音极耳熟。她很快就想起来了，此人前几日来过府上，当时父亲将他奉为座上宾。

“当初是当初，朝堂上风云诡谲，如今是万万不行的了。”这是朱丞相的声音。

“丞相大人，要多少钱，您只管开口就是了，只要我能拿得出……”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朱丞相打断了：“这根本就不是钱的事。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再替你想想办法。一有消息，我会派人去你府上通知你的。”

那人虽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只好走了。

谁知，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朱丞相忽然抽出一旁的宝剑，狠狠地朝着前者刺去。

宝剑没入身体，顷刻间血流如注，浸染了一片，刺目殷红。那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恰好与朱思源四目相对。她怕极了，差点就要喊出声来。

然后，那个人缓缓地倒在地上。面色如纸，眸光如灰。

“来人呐。”

朱思源听到这话，连忙躲到墙根处去，将自己隐在阴影里。家丁进了门，朱丞相冷静地擦拭着宝剑上的血迹，一面吩咐来人将尸体处理干净。

后来还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想是要把一切都冲刷干净，却什么也冲刷不干净。

自那以后，朱思源再也不说话了。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不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