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首页
书库
排行榜
作家福利
登 录作家专区

第1章 新记旅馆

书名:癌症街少年搞笑事件作者名:听友83692778本章字数:2596更新时间:2022-03-08 20:30:33

     嘉桐街也只是不可名状的半条巷子,一个缓缓有些曲折的斜坡,不到500米的深广。夹在肿瘤医院和师范大学之间,割裂出缝隙有自己缝合成一个世界。 左边是大学的矮墙,右边医院围墙高出许多。都贴着小广告,和撕了又贴、贴了又撕的胶痕。雷同的广告语,“专治肿瘤”“全市最低”“空屋”。

    我喜欢骑车,经过更多人,猜他们的今天的故事。经过一段白色护栏,那边是足球场,穿荧光色背心的学生训练到天黑。这边是观众,各自沾着或有人搀扶,不论白天黑夜地套着睡衣睡裤,踩着拖鞋,跟来往认识的人打招呼,他们都是癌症患者。他们手上大都有静脉留置针。为了不反复穿破自己的皮肉,将冷的针芯和导管一起刺入紫的血脉,留下柔软的导管,贴上标签,日期,漂亮护士的名字。

    巷子里天暗的更早一些,灯都亮着了,有人在家庭旅馆屋檐下边用大火炒菜,散了一些牌局。颠簸过了15家旅馆,8家饭店,3个话费营业厅,很多牌馆,两个理发屋,8家药店和一个废品站、许多摊贩,在箱子最深、灯火最亮的末尾,蓝招牌的新记旅馆,是我打工还债的地方。旁边就是通往医院的小门洞,一左一右的阶梯可以上去,呈梯形,仿佛仁慈,给人以选择。

     新记旅馆也很旧了,一楼是大厨房,几张牌桌,杂物,和装模作样的木柜台。冰箱里没有菜,都是他们的药品,药盒上就写着租客的名字。“小昆啊,楼上被子收起,莫等下被雨打湿去了。”这是老板,爱好酒、牌、儿子。跟他打对门的是二楼房客,右腮上贴白布,左手留置针,光头,口腔癌晚期。还有戴假发的刘姐、她丈夫老张。其他牌桌空了,厨房里的闷不做声在洗菜做饭。“诶呀,胡了!”老张小胡了一把,他不常打,平时搬个椅子在刘姐边上看着,也不爱插话,缺了人就凑个数。这种字牌各地的打法不同,住在这里的各种人就是各种癌,来自省里各个市县,大多是穷地方。来省城看病,做一两个月的放化疗或者定期检查,一周就走。医院走廊都排满了,住这里是最近的,老板从不抬价。

    四楼左边小屋是许瞎子的地盘,装瞎子的大龄儿童,老板的亲儿子。右边是晒被单的凉台。病人总有些怪癖,明明就是阴天,偏也要拿出来晒,尤其是那个鲁娭毑事多,一大早上来使唤我拆被套,上学差点迟到。 许瞎子已经高过我一些了,据说他一出生眼睛就看不见了,我看倒不像。我们都习惯他不理人,习惯他永远只吃三样菜。

   在这个巷子里,总听见很多话。“媳妇陪婆婆在这养病,治好了点回去,媳妇又病了来。”“一开始知道,想死的心都有,上吊死、割腕死还是喝农药死,但想想当妈才几年,这么年轻就死了感觉太不值”“儿子都说不要我治了,我总想着要再活几年,也快要抱孙子了。”

这里的房客是热闹的,他们也讨论人造纤维假发的价格,医院里的哪个主任,还有自己的孩子、家乡。“等我回去了,也染个红头发!就是不知道做完这个化疗,头发要多久才长呢”“以前我就看这个颜色好,也是我老公不让我去染。”“我们乡里的水菜都不是这个味道,甜得多呢。

    我叫昆儿,是一种昆虫的意思?我知道一种朝生暮死的昆虫,生活在水中,死后随水漂流。它的学名叫做ephemeron,意思直截了当,就是“短促”。一生匆匆,成蛹、成虫、长翅、破土、寻觅、交尾、产卵、然后死亡。我预感我的一生也会这样度过。

   我外婆不信教,不知道,她是否有资格上天堂了。

   帕金森症让她回去了自己的小时候,她以为和弟弟住在一起,她在等父母回家。 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说:你从哪儿来啊?问完又问,而不知道我已经回答了七八遍。她总担心我怎么穿这样少的衣服,其实她不认识我,她就喃喃自语,“我要回去了,我今天回屋里去。”

   我们一起看电视,她不懂得剧情,武打片里不论什么好人坏人被打了,都会拄着手杖,“哦嚯!”,哀叹似的。原本想说那是坏人应得的,后来觉得,外婆是比我明白的。

  外婆不识字,甚至不认识钱币。我以前也从未听外婆唱歌。后来她从早到晚地唱,站在窗边,大声地、谁也不懂地唱歌。甚至晚上,她不睡觉,躺在床上唱奇怪的语调,叫我没听过的名字。

   有一天,她唱够了。夜里变得很安静。而没有多久,她就过世了。从别人写的祭文里,我才知道了她的故事。我听说,她还有一个早夭的女儿。记忆退化以后,她喊的是那个女儿的名字。而之前,她从未在别人面前提起过,就像忘了一样。

    她一直想回乡下老屋,直到我送她的灵柩上山。在雨里鸣炮。在门外的时候,抬灵柩的人把棺木放下,安上彩画的木栏。再抬起来的时候,晃得厉害。我突然感到,外婆躺在里面,向左向右都是冰凉的石灰、阴暗的木头。我担心她是否难受,可是她已经死了。她躺在大盒子里被我们送行。耳边是哭丧声、吵嚷、鸣炮和唢呐的哀乐,咚咚锵锵,又好像听到外婆唱的歌。

   很久之前,我们还一起坐在长椅上晒太阳。外婆腿脚不便,扶着楼梯很慢才往下挪,我想馋住她走,她执拗地不愿意。后来她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睁开眼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群似曾相识的人把自己关在这里,自己却越来越行走不动了……忽然记起外婆住这的一天,许瞎子在给她表演奇奇怪怪的舞蹈。冬日里快要过年的日子,小小病房里,也其乐融融起来。放佛有那么一个时刻,大家都忘记了药水的味道,开朗地笑着。

“能看见什么,不能看见什么,那是我们的宿命。“蛇只能看到移动的物体,狗的世界只有黑白,深海的鱼眼睛只是两颗白珠,蜻蜓的眼睛里有一千个你。许瞎子能看见什么呢?他才十七岁,长得怪好看的,为什么要装瞎子不去上学,最近还整天窝在黑屋子里,这我想不明白。

“哪晓得是这个样子哦?早要想到是煞星来的,我就不得生下来了呀。一直看不见的。”

   屋子里是字牌追追打打的声音,老板又在跟人胡说了。他来这不过两年,我们连他以前杀过人还是放过火都不知道,他一来就盘下这个店,工资又给得高,外婆住院费手术费房租费丧葬费我向他借的, 复读学校的学费也是向他借的,打工还债,包吃包住,干点杂活。

 “你生的?你生个屁。这孩子一看就长得像妈。”

 “孩子妈呢,没有你总要再找一个不……”

“关键是这个小祖宗,诶呀,......”

   我觉得老板喜欢对面的那个丰乳肥臀的水果店老板娘,因为他说是探望病人买点水果,然后就看了新记旅馆的转让启事,然后就买了。然后就买了?就从不知道多远的地方跑来,从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精致男,变成了夹板拖鞋大裤衩的卷毛邋遢鬼?他说话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那个许瞎子就更奇怪了。自从我开始怀疑他的眼睛能看见,我就绕着他走。他也照旧装神弄鬼,不跟人说话。

那天,他竟然摘了那副破眼镜,站在露台上看着我,一只浑浊的右眼,和一只特别正常的左眼。原来眸子亮晶晶的,像只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