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吻

柳与与一早便进院央屏夫人借厨房用，说右手无碍，想给夫人做碗寿面，答谢救命之恩。

屏初枝喜她懂事又勤勉肯干，也不再推辞，便让香宛带去厨房，又特意嘱咐简单做点就好。

厨房里的张氏其实进府也不久，见新来乍到的小寡妇来抢她的活，便态度有点生冷。她是京郊人，擅长烧当地的菜，但主子是南边人氏，对她的厨艺无可无不可的样子，每顿吃的饭菜都有剩余。她摸不准他们的口味，而且听说前任厨子已换了几个。

小丫头阿朵活泼得多，她主要帮忙烧火洗菜，柳与与便请她做下手，终于做出了一碗长寿面，油炸过的肉丝香菇末做浇头，盖上金黄的流心煎蛋，屏初枝一闻见香味就喜，直呼是老家的味道，得知柳与与娘家在平州，便更喜欢了。

柳与与走的是屏夫人住的西园子，东边还没名目去逛。刚才和小八卦阿朵聊天时，大致了解了府里的人事。这里宅院占地很大，但人口简单，主要服侍的就是两主子，然后还有一个未过门的少奶奶。

其实阿朵不说她也知道，这个少奶奶是当今吴宰相的嫡女吴若思，她的同母异父姐姐是皇后娘娘。如今她身份高贵，但想当初吴宰相还是吴御史时，她对柳与与的刻意逢迎。

京城里的的贵门女子常有各种雅聚，赏花吟诗，拨筝作画。柳与与对这些不是很有兴趣。但作为相门千金，她又不能每次都推却不去。

她小时在娘的老家平州生活过一段时间，那里属南边，气候温和植物繁多，外祖父在村里办了间乡学，她在那里像野丫头一样，摘花草、逗鸡鹅，和散了学就调皮一片的学童玩。还爱捉弄一个叫“阿喜”的书呆子，气得他每次追在身后“吁吁”地叫，像驯匹不服气的小野马。他才学出众，后来在州试一举成名，接着要赴京省试。临走前他约她到书塾小后园，那里有棵繁茂的木夏树，秋天残存的花香在空气里飘浮。阿喜轻轻地说：“与与，等我。”然后低头用唇亲下她光洁的额，十二岁的与与羞得扭身就跑，懵懂的情愫被这滚烫的一吻永久封在记忆中。

只是阿喜走后不久，外祖父突发疾病去世，与与被家人带回了京城，再没有了阿喜的消息。

参加京城的贵女聚会时，她大多会静静呆一隅，宁愿看花逗鸟，也觉得比这虚伪的攀比有意思，她并不是不懂诗琴书画，外祖父就逼着她学会了很多，还有阿喜在她不捣乱时，也会手把手教她。但这些学问如果只是用来显摆，就没有意思了。

旁人只道她是自恃身份清高，也就客客气气和她保持距离，只有吴若思会主动和她攀谈，柳与与也不好拒绝别人的热情，所以关系私底下会走近点，也算是闺中好友了。

如果不是那个初露蝉鸣的清晨，一场横祸毫无预兆地来临。

她在密床下动弹不得，手不能动声不能喊，全身的青筋都要挣爆裂，只奋力大睁着眼，徒劳听着院外催心撕裂的声音。

然后，有几人闯入她的寝室，翻箱倒柜中混乱地交谈着：“这小娘子去哪里了？”

“搜遍了，找不到啊。”

“吴小姐给了我们银子的，不将她充入军营，也一定要见尸体，不然交不了差。”

“听说这柳家小娘子美得很，充营前先让老子玩玩，哈哈哈……。”

“咱们一起上，哈哈哈。”

突然室外传来惊呼声：“有人跳井了……。”

柳与与惊惧与羞怒交加，彻底昏了过去。

她没有听到半个时辰后，一个撕破喉咙的声音：“与与，我来晚了……”。

听说吴千金今天会来。

很好。不怕她认出她，就怕她认不出她。

此时吴千金的马车正停住屏府门口，她托着侍女的手腕，缓步走了下来。还在服孝期间，她只能穿着浅茶色长裙，披着黯色斗篷，但脸上终不甘寂寞，涂粉腮点红唇，只想着万一的机会碰上屏哥哥。

从侧门进去，便熟门熟路地一径进院，后面跟着挑箱笼的吴家仆役。吴若思在花石路上左右张望着，侍女春烟知晓她的心思，但此时是上朝的时辰，屏太傅怕早不在府里了。

吃过寿面后，屏初枝在花厅里接待她。这个未过门儿媳，是吴宰相的掌珠，自小被宠着长大，听说骄奢跋扈，但接触几次都是伏低做小，也不知道传言是不是真的。

吴若思从侍女手里接过花雕檀木方匣，和另一个精巧的金丝绸面扁匣，放到屏初枝身边的几案上，敛眉低首到：“夫人昨日生辰，小女戴孝之身，未敢冒犯。屏郎也差信，说和往年一样，要去寺院礼佛，便来迟了一日，望夫人莫怪。”

她很想顺口喊出“婆婆”，却到底也不敢孟浪，屏氏母子自小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她怎么也要装出闺秀大家模样，不要破坏在屏郎母亲前的形象，至少在婚前。至于说他送过信，只为建立暗中和屏郎来往亲密的印象，屏母不会碎嘴去求证的，这点她有把握。

香宛暗暗心中嗤了一声，郎君明显对眼前这位不上心，她还自作多戏。香宛自信外貌不输于这位，差只在穿着首饰上，但这是出身贵贱已没法比，但要是自己能被郎君收房，不信比不了眼前正妻，她暗自幻想而激动。

吴若思不知身边已立了一个情敌，打开匣子继续说到：“这是双亲贺寿的东海夜明珠，不是稀罕物，说给夫人无聊时赏玩。这个是小女在万金楼定做的金镶碧玉梳篦，很适合夫人平日插髻，还有箱笼里是些长云深山的人参和其它补品，都是平常吃的，夫人莫要嫌弃。”

屏初枝微微颔首：“好孩子，有心了。先坐下吃口茶，生辰很平常，倒给你们费心了。”她知晓吴若思话语里的小心机，当然也不点破，而这些贺品，不用打开看也知道是珍贵的。她那当宰相左执的爹一年前被皇帝宣召，丁忧未满，便回朝廷官复原职，说是“夺情”起复，但明眼人都知，是垂帘听政的李太皇在背后撑腰。

当今年号“明圣”，实则是太皇专权，吴中桧的夫人是李太皇的侄女，李氏嫁给他时是二婚带女，但凭借着娘家的关系，把他从下级官员内供奉到御史大夫再至当朝宰辅，所以吴中桧对夫人只有敬畏的份，吴若思是两人所生，自是当眼珠子一样。

宰相分“左、右”执的官制，便是在吴中桧和屏息山这任上改的，吴中桧是李太皇的心腹，屏息山是景明帝的太傅，两相左右平衡，其实也是两股皇权的相互制约。

前任柳宰相便是宰府独贵，他是个有口皆碑的忠臣，但不知怎的后来被贬谪，这个宅邸原先便是柳家的，抄家充公后被屏息山向皇上要了过来。

屏初枝也不懂朝廷的弯弯绕绕，但知自此后当朝以“左”为贵，以右为从，所以屏息山任宰相右执，还是要以准岳父为尊。

但在外人眼里，他们都是一家人了。

有这样的爹，送出的礼岂会差，而且还是给未来的亲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