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好，请问《果实》是否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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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子成是从“Pink Book”上知道薛志嫣失业这件事的，这么懒理人间烟火的孩子都在使用“Pink Book”，可见它在群众中的普及程度。

“Pink Book”的滤镜特别刁钻，普通长相的人照出来宛如精修，好看的人就很糊，薛子成在首页看到薛志嫣那张每每在人堆中必定突出的脸，瞬时伸手扶额。

他看不出来女生化没化妆，不过听他姐提过一嘴，她再怎么懒得动都会修修脸型，让自己的气质显得柔和一点，结果被“Pink Book”这个照妖镜打回原形，那张照片看起来像素颜。

既然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失业，为什么还要亲自下场“宣传”？薛子成无语又无奈。

他这个堂姐，看起来精明，和人相处的时候也颇为强势，但其内核是空的，翻译成人话就是没脑子，冲动派，反射弧还特长。

唯一庆幸的就是“古秀”书店刚开业不久，在定位上还显示不出来，只有“中兴街万达”几个字戳在页面上，不巧评论第一条就是网友问她是不是在“古秀”书店拍的照片，这个世界说大不大，说小是真小。

没脑子的薛志嫣发笔记时，押的是所有网民的侥幸心理，网络浩瀚如海，她只是纾解一下情绪罢了，谁会在意她？然而，在一条笔记成为话题之后，它就像一块吸铁石，迅速收拢人群，范围越缩越小，到最后满眼都是同城“笔友”（“Pink Book”用户的互称），这着实危险。

而在物理距离上，薛子成知道了这件事，就离老妈知道不远了。

接近晚上十点的时候，薛志嫣和老妈收工回家，薛母简单洗漱一下就睡了，薛志嫣贴了张面膜，然后翻出吸油纸，斜倚着沙发，认真地在微信上输入王珩的账号。

干仗归干仗，生意归生意，她之前拼了小命一个月也才挣四千块，眼下王珩这五千块对她来讲意义非凡。

王珩半趴在落地窗边的沙发椅上，他爸最烦他这副死相，可谁叫他爸没在这呢？

来到沈溪之后，自由的气息愈发浓郁，他仿佛一只在内蒙古大草原遛弯的狼，如果愿意，他甚至可以横着走。

楼下有一个大型广场，小径两侧的路灯组成一条条神秘的隧道，隐在树林深处的人工河偶尔泛出点点星光。

和王珩成对角线的办公桌上堆了几大摞资料，那些适合在头发花白时翻阅的旧故事被王少爷从意大利扛回来的落地灯照耀着，湿黄光线仿佛在回应窗外的召唤。

这些资料是Amy新打印出来的，油墨香若有若无，本质上算不得旧，但上面的内容早已被虫蛀发黄。

王珩翻了几遍，不过是这个酒店的成长史，酒店本身乏善可陈，资料又能多有趣？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每天跟他碰头的老家伙们，有一多半当年是在同一时间从全国各地调配过来的，有两个爷叔他还认识。

这个组织的相关人员被钉在固定的思维框架中，做事走保守路线，外人很难打入内部，遑论撬动根基。

这个情况老爷子不可能不知道，那他还派他来干什么？王珩琢磨半晌，一拍脑门，悟了。

他爸肯定是嫌他活得浮躁大意，想让他跟前辈们学着稳重一点。

那还用学？等他到了五十岁保证稳重，要是不小心长歪了，到了那个时候，体重也会限制他不稳重的。

想明白了这点，王珩霎时浑身轻松，下次开会不用费劲提什么改革了，混日子他很在行。

Amy敲门进来，顺手按下了电灯开关，王珩一骨碌坐直了，Amy看了眼桌上散乱的资料：“那些有什么疑问吗？”

王珩一挥手：“没有，你先下班吧。”

Amy早就该下班的，会留到十点多，是因为上午王珩撂挑子，大老板王老爷转头就知道了，老爷子深知儿子个性散漫，跟他对话除了憋气也谈不出什么，于是要求Amy加强敦促。

Amy看过那些资料，他们的酒店当年入驻沈溪相当轰动，在当地还是地标性建筑，占尽了天时和地利，酒店自身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领导班子，很难想象他们竟数年如一日守着旧跑道，撞到墙了就再跑一遍，从没想过去换一条路。

被半死不活地经营了那么久，这个小可怜早就错过了抢救的最佳时机，眼下给它动几个小手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它需要大换血。

Amy没有对王珩说这些话，他那个智商过人的脑子会想不明白这些？一直没有行动肯定是在憋大招，她就不班门弄斧了。

Amy离开后，王珩又趴了回去，在上海时他昼夜颠倒，别人的正午是他的深夜，到了沈溪，每天都在痛苦而又积极地倒时差。

手机响起微信提醒，他在看到“薛小满”的添加请求时瞬间坐直了，这次甚至用双手理了下衣领。

薛志嫣向王珩询问，那幅被她命名为《果实》的“油画”还要不要，下午两个人不欢而散，她不知王珩是否还有购买意向，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打开了购物APP，购买了全套的油画工具。

然后，她终于又一次打开了“Pink Book”，她的笔记点赞数没有增长太多，评论区依旧热闹，并且像每一个网络事件一样，评论内容已经从“假装上班”这种私人性话题转向了群体对社会的控诉、对人性的讨论、对世界动荡的不满。

那些温暖的陌生人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只剩下满屏的戾气。

仿佛光是活着这件事，就足以让每一个人愤怒。

薛志嫣果断点击“删除”，甚至不想截图留个纪念。

删完笔记，她开始翻找私信，王珩的账号注册后没修改过，名字是APP自动生成的，那一堆杂乱的字符夹在众多私信当中还是很突出的，薛志嫣调出来，看到上面规规矩矩地写着——“你好，请问《果实》是否出售？如有意向，请回复私信或电联，号码如下……”

王珩的私信发得有如采购人员的群发邮件，和他本人行事风格相距甚远，他一天发两次，早晚各一遍，时间上下不会相差五分钟，似乎真的很喜欢《果实》，只想挣钱的薛志嫣忽然对画的质量重视了起来。

第二天是星期五，薛志嫣的休息日，上班时实习生要在周末顶着，所以休息日只能排进工作日里面。

她收到一个加急面试通知，月薪三千块，和预期差了一截，可她还是决定去瞧瞧。

薛母收拾好了东西，拎着一个小布兜，在门口换鞋：“你是咋地？跟我一堆（块）走，还是晚点再去？”

以往薛志嫣休息都会睡到日上三竿，下午才晃晃悠悠地到店里，薛母奇怪她今天怎么忽然奋发向上了。

薛志嫣从卧室里探出头：“你不用等我了，我要出去一趟。”

要不是已经把鞋换好了，薛母已经冲到女儿的卧室去了，她高声问：“你上哪儿啊？和谁去？”她伸长了脖子，她觉得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声音往前送一段，从而更有威慑力，“你出来，让我瞅瞅你穿的哪件衣服？我看看合不合格。”

死宅的女儿忽然要出去，薛母仿佛听到了奇闻，是什么支撑她从休息日的床上爬起来？肯定是有人勾搭她了！

薛母这脑洞开得大时，能同时并行两列火车。

薛志嫣太了解老妈了，无情地浇灭她的希望：“一个同事临时有事，让我去帮忙顶一会。”她还特意补充，“女的。”

薛母“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以前搁她家打工的服务员，三个月能换俩对象，她家孩子小模样那么拿人（吸引人），找对象还不是手拿把掐（轻易办到）的事，她咋就是找不到呢？难不成少长了一个心眼？

老妈把门摔得震天响，余音在志嫣这个疑似缺心眼的少女耳边转了好几圈。

高中时老妈怕她早恋，刑侦手段令人目不暇接，大学时老妈催她找对象，豪言道找对象就跟抓猪崽似的，早下手才能抓到优秀的猪羔子……

任何一位世俗中的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个好归宿，老妈没有错，可这里面有一个底层逻辑错误，那就是在日常生活中，老妈觉得她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她叠好的衣服老妈都要推倒重来，偏是这样的女儿，老太太相信她有本事跟另一个人去过日子，好似一言不合她就能变得十项全能。

志嫣的“十项全能”八字还没一撇，她的心思也没在这个上面，目前她只想搞事业。

应聘地点和她原来的公司只隔了一条街，志嫣乘上熟悉的111路公交车，顺利地找到地方，面试两分钟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