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可能就是阴气重，不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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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的街道总是繁忙，踩着红底鞋的白领匆匆跑进地铁站，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带着公文包和使命感，背着双肩包的女孩在派发大叠传单。

熏风渐起，吹过八月的沈溪，柳树连缀成云，这座东北小城愈发显得眉清目楚。

薛志嫣走得飞快，她拐进以前常去的一家面馆，点了一碗鸡汤抻面，吃得半饱才有心情回顾自己刚才的经历。

话说，二十分钟前，她来到应聘地点，推开门里面烟雾萦绕，檀香味瞬时灌满鼻腔，一大把香旁边坐着一个干瘪的老头，老头面前有个小桌，好像在等待什么落网似的，就在她狐疑着要退出去的时候，有人叫住了她。

志嫣大着胆子往里面走了两步，才看到左侧坐着一排看起来像是面试官的人，其中一人开口便问她的生辰八字。

薛志嫣怔了下，应聘简历上的生日只写了阳历日期，他们大概看都没看，现场现问，顺便端详一下应聘者的面相。

在东北非传统文化中，个人八字是不会随意向外人透露的，鬼知道他们会拿去做什么，眼前这帮人搞出这么大的场面反而显得磊落，但志嫣不喜欢，她飞快地瞄了一眼那个诡异的老头，随口报了一组吉利的数字：“一九九八年八月初八。”

一行人齐刷刷地扭头去看那个老爷子，老头神神道道地说：“这个我都不用算，在易经里面，奇数为阳，偶数为阴，况且她还是个女孩（属阴），”老头像猫一样嫌恶地闭上了眼，瘪着嘴嘟囔，“她一点都不阳光……”

薛志嫣隐约觉得命好像不是这样算的，可是她不懂，她也不敢问。

而就在她走神的几秒钟，人已经被淘汰了。

薛志嫣喝了口汤，在心里吐槽，企业家玩周易不能算另类，太沉迷就不好了，把“大神”当成爹供着就更不好了，寺庙门口的假半仙还能编出几句“你上半年运势……下半年需要注意……你未来另一半来自西南方向……你子女缘薄……”

准不准是一回事，至少态度诚恳，可刚才那个老头，那叫什么玩应儿啊……

薛志嫣倏然明白自己的应聘为什么是“加急”的了，照老头这个淘汰法，就算扎克伯格坐在他面前，八成也是这个待遇。

志嫣吃完面，把碗推到一边，从包里翻出手机，继续投简历，她放宽了就业条件，工作应该就没那么难找了。

“她一直忽忽悠悠的，我才知道她就是咱沈溪人，以前我都没理乎（在意），合计她是外地的呢。”

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薛志嫣放慢了划手机屏幕的速度，接着又听到：“老秦那（个）人是挺不是物（东西），但也没见他是个人就聊扯（勾搭）啊，他咋没撩我？还不是她自个儿不行？平时这把她装的，你说咱们这旮沓说话都这样式儿的，她装外地人能占到啥便宜？”

另外一个女声讽道：“怎么没占到便宜呢？老秦对她老好了，那帮实习生就她最嘚瑟，还不是有老秦搁后面给她撑着，便宜都让她占了，吃一点亏都不行，我都替老秦心寒。”

“人家模样好，眼光高正常，她哪能看得上老秦，不怎么（就是）逗他玩呢。”

“她有那么好看吗？让你说的跟天仙似的，反正我瞅她不得劲，成天怨哄哄（怨种似的）的，求她办点事，这家伙老脸给你拉拉（耷拉）的，半夜想起来都瘆得慌。”

“……”

这家面馆大概两百平，被分成四个区域，区域与区域之间用半墙分割，薛志嫣和背后那两个人刚好被隔开。

这两个声音志嫣辨不出，之前她的工作会接触到全公司的人，她没打算和任何人建立任何关系，就没费心去经营。

她不需要记住每一个人，更不会去恭维谁，在有人求她办事时，她都会摆出同一个公事公办的表情。

志嫣看了眼时间，才刚过十点钟，这两个人就溜出来吃饭了。

“看她瘦不拉几的，下手还挺狠，老秦那个脸，好几道大血口子，老吓人了。”

“老秦到底把她咋了？我还一直不知道呢！”

“我也不知道多少，我就听楼上的同事说，当时在老秦的办公室里……”

声音逐渐变小，薛志嫣拎起包来到后面那一桌，两个妇女模样的人被吓一激灵，互相用眼神指责对方没有及时发现薛志嫣。

志嫣没说话，举着手机开始录像，等其中一位反应过来去抢手机的时候，她已经录完了：“上班时间空岗扣一百块，”公司的奖惩制度，她背得滚瓜烂熟，“视频已经发给你们主管了。”

“把你那破玩应儿给我拿来！”率先反应过来那位又要抢薛志嫣的手机，志嫣把手机扔进包里拍屁股走人，忽又回头道，“你消停待着，别捂了嚎风（发神经）的了，我要是一个心情不好，把这玩应儿发去公司大群可咋整？”

她不恋战，一是因为妇女吵出来的话太难听了，二是不想真闹起来，再去派出所来个一小时游。

这个人起身去追志嫣，反应慢的那个一把薅住她：“她都发完了，你抢手机有啥用啊？你可别惹她了！你知道她是啥人啊？万一她真发（到）大群去，咱俩还不得凉啊！先这样吧，回头我跟主管说说情去。”

反应快的这位不是很服气：“你拦我干啥？我就应该削她一顿！一天天的多能嘚瑟。”然后她埋怨道，“她啥时候搁那的啊？你也不瞅着点。”

“我哪知道她会搁这！你不也没发现？”

“……”

薛志嫣就知道，当时办公室里闹出那么大动静，外面的人不可能听不见。

走出面馆，志嫣站在路边把视频删了，她都不知道这两位是哪两位，更不认识她们的主管，公司大群也早就把她踢出来了。

薛志嫣乘地铁返回，最近的地铁站距离她家饭馆仅有五分钟路程。

她一进门老妈就凑了上来：“你身上这是啥味？你不是帮同事打替班去了吗？咋整的这味？”薛母有点嫌弃，又忍不住研究。

志嫣以为老妈说的是面馆的味，抓过发尾闻了闻，确认是檀香。

薛母也想起了这种可能来自寺庙的味道：“你偷偷求姻缘去了啊？”做家长的都有这个本事，不管说什么，最后都能绕到人生大事上面去。

薛志嫣没接话，她扔下包垂着头满屋找围裙，视线扫过坐在角落打游戏的薛子成，顿时火冒三丈：“薛子成！你别玩了！天天玩，还考不考大学了！”

薛子成的游戏瘾是全家人需要共同面对的问题。

这个问题难就难在，他学习时需要用到手机，不能把这东西没收了，而他自制力尤其欠缺，老师写板书的那一两分钟时间，他都恨不得开一局。

老叔和老婶离得远，老妈倒是离得近，但子成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管得轻了重了，尺度不好拿捏，志嫣就主动挑起了这个担子。

老叔家和志嫣家就住前后楼，子成是跟在志嫣屁股后面长大的，比较听她的话，一般情况下志嫣以柔克刚，都能把手机从子成手里哄下来。

这些天志嫣为工作心烦，昨天天上又掉下来一个买画的客户，让她更没心情管子成，忽然“诈尸式”管教，她把自己吓了一跳。

薛大姐进屋时头上就顶着蘑菇云，子成心想我得赶紧撤，刚要动身就被吼了一嗓子。

志嫣这一嗓子把她老妈惊到了：“这把我心吓的，你那么大嗓门子干啥！子成刚进屋，吃完饭他还赶着上课呢，玩不了几分钟。”

薛子成从七月上旬就开始补课，一周休息一天，比上学时还要痛苦，他平时中午不怎么回来吃饭的。

薛志嫣有点尴尬：“哦。”

薛子成懒得跟女人计较，重又回到游戏当中，薛母围着女儿转圈圈：“你咋地了？”她终于察觉到了女儿的异样，“你拿子成出啥气啊？单位有人熊你了？还是谁把你咋地啦？跟妈说说。”

薛志嫣正抓着围裙往头上套，她在外面惹了一肚子气，跑回家撒野实在不应该，这一秒，她有点讨厌自己，她拿下围裙，蹙着眉，认真地分析道：“妈，什么事都没有，我可能就是阴气重，不阳光……”

薛母心想完了，白养这么大了，莫名其妙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