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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死亡

第3章 死亡

书名:村子作者名:暮江吟本章字数:2895更新时间:2023-01-05 02:14:12

  除夕夜照例是要守岁的,等林飞在外面疯玩回来,已经是深夜了,屋子里还是热热闹闹的,炉子里的火烧的热热的,旁边烤了一桌的瓜子花生,一家子的亲戚几乎都在这了,奶奶是村子里辈分算大的了,又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因此每年的这个时候村里的人几乎都要来陪着一起守岁。林飞从叔叔嫂嫂们背后悄悄地溜进屋,这时候,全村的八卦可就都在这产生,又都从这传出去了。

  林飞不喜欢听这些八卦,不论这时候他们对着奶奶说得有多好听的,背地里,可是说什么的都有。特别是这几年,爸爸妈妈回来的次数少了,他们便找到嚼舌根子的话题了,说离婚了的尚且可忍着些,有一次林飞甚至听见邻家的大娘谈论是妈妈出轨了,不再愿意跟着爸爸回来,才一次又一次的连过年也不回来了,林飞不等她说完,就冲进去抬手在那个多嘴农家妇女的脸上抓了好几下,那大娘来不及躲闪,脸上被划出了好几道血印子,要不是旁边的大娘及时的拉住他,恐怕这脸连上路都上不了了。等那大娘的儿子拽着林飞的领子把他扔在奶奶面前时,林飞噘着嘴,别过头,眼神中没有半分的愧疚,没有父母在身边,他从小就是被欺负打的,是奶奶教他被欺负了就要还回去,并且要加倍的还回去,他们吃了痛,才会长记性,才会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林飞知道,奶奶是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打他的,并且他有的是理由。

  那大娘的儿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林飞,把林飞打他妈的事情说的天花乱坠,可半句不提他娘为什么被打。奶奶是不年轻了,但她并不傻,她看了看满脸不服气的林飞,问了前因后果,林飞说的慷慨激昂,手舞足蹈,越说越委屈,说罢满脸是泪,一屁股坐在地上,继续歪着头,噘着嘴,一脸不服气了。那大娘的儿子却是脸越来越红。奶奶听了,反而笑了,林飞是经常因为不听话被打,可一旦这件事涉及到她的儿子和儿媳妇,性质就不一样了。奶奶站起身,走到那大娘的儿子的身前,抬头问:“听清楚了吗?我家林飞从不撒这样的谎,你也不用狡辩,你家妈最喜欢嚼舌根子,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其他我不管,说我儿子,我儿媳妇,划你妈两下算便宜的。我就是这么教我孙子的,你要有不满,忍着!我这个老妈子活这么多年了,还不用你来教我怎么教育孩子!”

  奶奶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进屋去了,留那个小伙子一个人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身后跟来看热闹的女人们、孩子们见主人公都走了一个,再待着也看不见什么好东西了,也都散了,见都没人了,那小伙子便也灰溜溜的地走了。如今那大娘的脸上还能见到浅浅的印子,自此以后奶奶和那一家人就没再说过话,甚至碰见了还要故意绕着走。

  过了几天,林飞在山上玩的时候,看见奶奶偷偷地出门了,这不是赶集的时候,奶奶也没带筐子,反而带了装衣服的包裹,林飞不在意,奶奶出门是向来不会告诉他的,更何况平时林飞刚起床没多久就跑出去玩了,连人影都找不着,这么大的孩子,对这些事情也不感兴趣。林飞翻了个身,在阳光下睡起觉来了。

  奶奶平时是不会出远门的,事实上,她也从没出过远门,甚至不知道林飞的爸爸妈妈到底住在哪。这天早上,奶奶正在屋后的地上摘着白菜,屋里的座机就响起来了,这电话别人是不会打的,这一定是她的儿子儿媳,她慌忙的接起电话,听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你好,是林红旗和赵美的家属吗,这里是域江县派出所,您儿子和儿媳在驾车途中出现意外,需要您来确认一下尸体和遗物,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过来。”奶奶听得清楚,这时坐都坐不住了,电话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奶奶坐在椅子上,紧紧地抓着椅子的把手,随即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儿子寄回来的钱、衣裳,也顾不上林飞去哪了,急急忙忙地出门了。奶奶在村前的马路上上了公交车,这是她第一次坐车,包裹在怀里抱得紧紧地,这算得上是所有的家当了。

  老人看着车窗上的慢慢多起来的雪花,山上下雪了,她抬手擦了擦车窗上的水雾,眼前的山上渐渐地变白了,树木渐渐地弯下腰来了,车上都是说笑的人们,他们大包小包的带着从家里带回来的腊肉香肠,或是家里长辈给包的饺子饭菜,车上都是食物的香气,互相不认识的人相互寒暄着,喜悦的氛围充斥着整个车厢,人们笑着,唱着山歌。奶奶靠着车窗,水雾打湿了老人的头发,她裹紧了身上的棉衣,老人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如今他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是警察弄错了,希望他的乖儿子和好儿媳还什么事都没有,尽管她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她还留有些钱,都是大儿子和小儿子外出打工每月寄回来的,就算手里有钱了,她也舍不得花,老人穷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手上有了点钱,心里面踏实。可如今这钱不能不花,小儿子、小儿媳向来孝顺,一辈子省吃俭用,还没等到享受的年级,还没看见孩子长大就走了,他们该奢侈一把,作为母亲,她应该办好这些事,她还有能力办好这些事。

  到了医院,老人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缓缓地走进停尸房,白色的瓷砖发着森森的光,白炽灯下的一切都好像是阴冷的,一尘不染的房间里,除了脚步声、呼吸声听不见一点杂声。越靠近存放尸体的台子,老人的脚步越慢、越轻,好像踮着脚,生怕吵醒什么人似的。等医生撩起两片白步,老人看清了,一年没见,儿子清瘦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不如意。他就这么躺着,静静地,像是睡着了,奶奶像从前一样微笑着抚摸着儿子的脸,帮他整理着凌乱的头发,虽然遗体化妆师已经来过了,可老人总觉得好像哪哪都很熟悉,又好像哪哪都不一样了。儿子不能动了,不能在她怀里喊娘了,不能拿着一块糖就抱着她说“我爱你”了,不能握着她的手和她谈心了。想到这,老人的手顿住了,儿子的脸是冰的,化妆品也遮不住脸上的苍白,老人的手从儿子的脸上抬起来了,又放在了自己的脸上,泪水填满了每一道沟壑,又从每一道沟壑中滴落在了儿子的脸上,滑下去了,在冰冷的铁床上留下了印子。

  警察了解了情况,愿意帮奶奶将遗体运回山村,按当地的习俗下葬。老人坐在警车里,什么也不说,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这样一动不动像来时一样盯着窗外。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时,警车和殡仪车一同到了这个小小的村子,路上偶尔有几只鸡和狗随意地逛着,老人在城里就买好了棺材,一群小伙子们抬着棺材进了村子,老人在旁边紧紧地走着,生怕再伤着她的儿子和儿媳。

  等林飞揉着眼睛从里屋走出来时,就看见了两口大棺材停放在了门口,他虽然年纪小,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满地的找奶奶,他喊着、叫着,他抓住那些抬棺材的人的衣服,问他们这棺材里面是谁,他的鞋在慌乱中被人踩掉了,冰凉的水泥地面刺痛了他的脚心,可他却丝毫不在意,直到被人一把推在地,他才忍不住嚎啕大哭。天渐渐的亮了,来问候的人、帮忙的人越来越多,声音嘈杂,紧跟在耳边都听不清话,却能清晰地听见林飞撕心裂肺的哭声。没人安慰他,可人人都在看他,看这个从小就被父母丢在家的孩子失去了他的爸爸妈妈,真的成了一个孤儿,虽然林飞调皮,可他向来孝顺,人们无法拿出足够有利的说法来安慰他,也没有资格安慰他。

  人们从早上一直忙到了晚上,村里的长辈们来了一次又一次,林飞在角落里哭了整整一天,等到天黑了,人都走了,小屋里又只剩下祖孙两个了。林飞哭了一天,眼泪早就哭不出来了,眼睛肿了一圈,扔的满地的卫生纸,就这样呆呆的坐在地上,两只腿张得大大的,嘴早已干到说不出话来了,等奶奶送走了所有人,才发现守在棺材旁的林飞早已趴在地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