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心灵的灰烬

关爱您家人的健康，请选择绿色天然的森溪老母鸡。这是沈逸为张兰芝家的鸡舍做的宣传语。这句广告标语加上张兰芝大婶卡通化的形象被贴在了各种冷链运送鸡的储存箱上。

沈逸为了帮张兰芝一家可谓是尽心尽力，他设计的策略是：有机饲养的老母鸡，要供给给对食物品质要求高的高消费群体。顾客可以根据视频镜头中呈现的情况选择自己心仪的母鸡，选中后，鸡舍会提供宰杀服务，并与提供冷链运输服务的快递公司合作，以最快速度最新鲜的状态把鸡送到顾客手上。

沈逸动用了自己在做记者时结识的各种圈子，他做了电子宣传册分发给大家，一时间，好久都不和沈逸联系的人还以为他改行去农村养鸡了呢。

“其实你到底是在帮张兰芝家呢？还是整蛊沈逸啊？”林知许问坐在鸡舍台阶上的钟楚逸。

“沈逸觉得自己不做记者就没了价值，他自己其实也没信心再和之前的圈子联结。但现在有了鸡舍宣传的任务，他就要被迫动用自己过去的资源……”钟楚逸眉毛一挑，还示意林知许看向正在忙活的沈逸。

沈逸正举着单反相机拍摄着张大婶宰杀老母鸡的情景，林知许当然知道，拍摄这个，就是向订购母鸡的顾客证明，鸡就是他挑的那只，而且是现场宰杀的。

“呜呜……”一个小男孩的哭声伴随着老母鸡被割喉的一刻突然响了起来。

“李旦旦，哭什么哭！”张大婶训斥着自己6岁的孙子。

“小彩是我的朋友，你杀了她！”李旦旦哭得伤心欲绝。

“沈逸也许学会了面对他的过去，但那个小男孩可面对不了他‘朋友’的死。”林知许看着李旦旦伤心的眼泪，这一刻，她觉得李旦旦特别可怜，因为他奶奶根本不理解他对一只鸡具有的深厚的感情。

林知许走过去，拉住了李旦旦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一把抱起他，把他带出了鸡舍。

“旦旦乖，别不开心……”林知许一直哄着小男孩，可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李旦旦一直看着长大的他最喜欢的一只小鸡长大了之后要被这么残忍地杀死。

钟楚逸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鸡舍，他看着林知许无奈又无措的样子，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旦旦，你奶奶炖给你的鸡肉好不好吃？”钟楚逸走到小男孩身边。

“好吃……”小男孩泪眼婆娑。

“其实你的‘朋友’小彩和你吃过的其他的香喷喷的小鸡没有区别噢。不要再伤心了。”钟楚逸摸着小男孩的头，但小男孩却哭得更厉害了。

林知许皱着眉头，把钟楚逸拉到了一边。

“他还是个小孩儿，他怎么能理解这么残忍的思维？你养大一只鸡，又把鸡吃掉，毫无感情，是不是就像……”林知许差一点就说出“是不是就像你养肥了猪又把猪肢解了一样”这种话。

“就像什么？”钟楚逸盯着林知许。

“不说了！”林知许看了看钟楚逸的腿：“我送你回民宿。”

林知许走得极快，她拉着钟楚逸的胳膊，使得钟楚逸只能被迫也快走。当他们两人回到民宿时，林知许发现钟楚逸竟然脸色发白，额头上也都是冷汗，他身体晃悠一下，差点摔倒，林知许一把扶住了他。

“你怎么了？”林知许发现钟楚逸的手臂很热。

“扶我……进房间……”钟楚逸勉强挤出这句。

林知许把钟楚逸扶进他在一楼的房间，钟楚逸倒在床上，他摸着膝盖的位置。

林知许发现钟楚逸是要脱下他的义肢，她就去帮忙。等义肢脱下的时候，林知许发现钟楚逸的截肢部位和义肢之间曾经摩擦出的伤口再次流血了。怪不得他额头冒冷汗，肯定是太疼了。

“对不起……”林知许这才意识到，正是刚才自己走得太快，拽着钟楚逸，才导致了钟楚逸本来就出现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就再次破裂了。林知许扫视屋内一圈，发现医药箱就放在餐边柜上，她拿过医药箱，手忙脚乱地给钟楚逸的伤口涂上防止感染的药。

处理好了腿上的伤口，林知许给钟楚逸头下垫好枕头，又拉过被子给他盖好。

“你在发烧……”林知许从医药箱里取出了退烧药，扶起钟楚逸给他服了下去。

看着钟楚逸痛苦的模样，林知许出了房间，又去厨房拿了冰冻的饮料出来，她把两瓶冰冻饮料直接塞在了钟楚逸的腋窝下，这是物理降温的方法。

钟楚逸紧闭着眼睛，像是在床上睡着了。林知许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看着钟楚逸，其实她今天早上发现钟楚逸发烧生病，腿部疼痛之后，就自告奋勇主动靠近他了，她是想好好照顾他的，而不应该再次让他受伤。

为了救小学生，宁可冒生命的风险；还让自己因为在水里太久而感冒，腿部也因为剧烈动作而摩擦受伤。这么一个见义勇为的人却能看到小男孩因为喜欢的小鸡被杀而无动于衷。他到底是热心呢？还是冷漠呢？林知许内心满是疑问。

夕阳西下，阳光透过窗子洒下斑驳的美感。林知许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沙发上睡着了。林知许去开门，庄俪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外。

“我给大家做了晚餐，这是你和钟老板的。”庄俪把托盘交给林知许。

鸡蛋羹，米饭，黄瓜拌菜，妥妥的病号饭。

“谢谢庄姐。”林知许接过晚饭。

“你好好照顾他……”庄俪向床那边看了一眼，钟楚逸依然在床上双目紧闭地躺着。

庄俪离开以后，林知许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她用手探了探钟楚逸的额头，发现他的烧已经退了。也许是盖得被子有些热了，钟楚逸还蹭掉了半截被子，露出了他憋下去的裤管。

其实你到底是怎么断的腿呢？大家都好奇极了，但还没来得及细问呢。林知许盯着空裤管，内心里升出这个问题。

可如果这腿是断掉的，又怎么有力气……林知许对这个问题更想知道答案。

“是车祸导致的。”钟楚逸突然地出声吓了林知许一跳，她只发呆盯着他的裤管了，却没发现他竟然醒了。

“我很饿，我们吃饭吧。”钟楚逸歪着头，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晚饭。

林知许扶起了钟楚逸，一个人在床上，一个人在床边的沙发上，两个人坐在床头柜的两边吃起了晚饭。

“其实发生车祸的，不只是黎轩鸿一个人……”钟楚逸轻描淡写地讲起来往事。

原来，就在偶像明星黎轩鸿因为赶往拍摄现场太急切而出了车祸身亡之后，他的御用造型师兼好友钟楚逸也出了车祸。那是黎鸿轩身故的半个月后，经纪公司决定为他办一场追思会，追思会有他的明星好友参加，还有很多他的粉丝到场。打算为好友做点事的钟楚逸那天也是参加追思会的明星朋友的造型师。可惜，他也因为匆忙赶去追思会现场而在当晚发生了车祸。

“我太着急了，当晚大堵车，我就下了车，一个人跑着创越了堵车的路段，但就快到追思会会场的时候，我被一辆车撞倒了。是我突然冲出马路的，也不能怪那个措手不及的司机。”钟楚逸舀了鸡蛋羹进入嘴巴里。

林知许默默听着，她夹起了一块咸黄瓜。

“虽然被路人救了，但我昏迷了很长时间，等我醒来的时候，居然发现腿没了半截。不过还好，命还是保住了。”钟楚逸顽皮地眨一下眼。

“所以你在小清梨上写的，因为明星朋友的故去而让你彻底改变了人生，其实更主要的是你自己也差点因为车祸死去吧？”林知许一语道破。

“是啊，别人的死，怎么比得过自己的死呢……”钟楚逸的脸色顷刻严肃起来，眼神里尽是无尽的悲哀。

“那段时间，很难适应吧？”林知许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那你的胃部被刺伤，又被切掉了三分之一的胃，经历了那一切，你也很难适应吧？”钟楚逸也放下碗筷。

两个人四目相对，林知许竟然觉得她的胃突然又抽痛了一下。

“其实我也有想过就此结束一切的。”钟楚逸瞥了一眼林知许的手腕，林知许立刻意识到了他在看什么。

“半死不活，容易，真正赴死，很难。”林知许复刻了一遍钟楚逸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我们都不是充满心灵灰烬的人，还能朝气蓬勃地活着。”钟楚逸在鼓励彼此。

我能朝气蓬勃地活着吗？林知许脑中问自己这个问题。她知道，她在利用康铭的内疚感来拯救濒于绝境的她。但她多么不想再遇到康铭，不想再想起关于康铭和他老婆的一切。因为那正是她恐惧的来源，日与夜在梦魇与阴影中被折磨的来源。

“心灵的灰烬……”林知许的眼圈突然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