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图谋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张怀钦将注意力集中到裴昊明身上，这是自鄂江连环杀人凶手重出后，他第一次把注意力放到另外一件事情上，与此同时，张怀钦也意识到，裴昊明这么费尽心思调查他、靠近他，一定有所图谋。

只不过，图谋的是什么呢？

张怀钦感到了烦闷，他解开了衬衣的第一个扣子，深吸了几口气，他又想起了那份档案袋，那还是接手裴昊明的时候，上级递过来的资料，档案袋里装着裴昊明的资料，他想着晚上要抽时间把资料看了，目光落在了装有档案袋的车身上。

“想看我的档案不用晚上回去偷偷看。”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怀钦转过身，裴昊明站在他的身后，他目光落在被扔在地上的塑料袋上，嘴唇勾出一抹弧度，“直接问我就好了。”

张怀钦看着他，又掏出了烟盒，当他心情烦闷的时候，就会忍不住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但他叩了几下烟盒，发现里面一根烟都不剩，只得将烟盒揉成一团，丢到一边。

他已经发现这次接手的假释犯异于常人，比他曾经所见过的罪犯都要聪明，罪犯更聪明并不是一件好事，张怀钦想了想，突然对后续如何处理裴昊明这点上产生了犹疑。

“我上完了，不走吗？”裴昊明撕开了手中的包装袋，抽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手。

张怀钦余光瞥向他的手指，他单指捏着装有湿纸巾的包装袋，粉色的一张，还印着猫狗爪印的花点，不像是男人会用的东西，“你哪来的湿纸巾？”

“喏。”裴昊明用湿纸巾包裹住手指，虚虚的向加油站中的便利店一指。

张怀钦定睛看去，便利店的收款机前站着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正弯腰盯着眼前的货架，发着呆，就在这时，便利店中的小姑娘抬起头向这边看来，目光扫到裴昊明，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蛋红了一片。

张怀钦表情微变，他看向裴昊明，“你对人家小姑娘干了什么？”

裴昊明一笑，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到厕所旁的洗手台，只见他双手沾了点水从额头一撩而上，他转过身，炸毛的凌乱头发被捋到脑后，一张轮廓分明、高鼻大眼的脸露了出来，裴昊明嘴角一勾，露出排白牙，黑漆漆的眼珠看了过来，他眼角有点上翘，只是微微一眯，这眼神就和带了钩子一样，嗖嗖嗖的往人脸上勾。

“美女，有纸吗？”

张怀钦：“……”

结果就是，裴昊明被拽着塞进了车。

“我说你这算不算是暴力执法啊。”裴昊明扭着手臂，刚才被张怀钦一个擒拿手按地上，拖进车里，这会儿肩膀火辣辣的疼。

张怀钦没理他，发动汽车开出了加油站。

裴昊明扭着肩膀哼哼唧唧了半天，见没有博取到同情，他揉着肩膀小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张警官？”

一般来说，都会把假释犯送回原来的家，或者是送去专门安置的地方，一开始张怀钦也是这么打算的，但这会儿，张怀钦犹豫了。

他已经见识过裴昊明的‘聪明’了，这种‘聪明’放在一个罪犯身上，无疑是让人有些不安的，他决定在裴昊明暴露出真实想法之前，一直都看紧他。

“去我家。”张怀钦下了决定，就会立马付诸行动，他语气停顿没有丝毫的变化，连着表情都是平静的，但张怀钦知道，自己在撒谎，“短期假释犯是需要和代理人一起生活。”

他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

“你可以选，和我住在一起，或者重新回到监狱里。”

裴昊明突然安静了下来，张怀钦没有扭头去看他的表情，车厢因为行驶嗡嗡地震动，这个点没有什么车，安静得不可思议，连着呼吸的声音也能够听到一点儿，张怀钦听到身旁的呼吸声重了重，像是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就是气体闷入胸腔后发出的闷闷响声，裴昊明笑了起来。

“好，一起住。”

他这语调又轻又柔，像带着奇怪的暗示，张怀钦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

裴昊明咳嗽几声，引起张怀钦的注意，随后他转身，拿起了放在后座上的档案袋，张怀钦见到他这个动作皱紧了眉，但却并没有拦，档案袋里是裴昊明的资料，也不是什么机密内容，张怀钦倒想看看，他想干什么。

“裴昊明，28岁，有一个妹妹，妹妹现出国留学学医。”裴昊明解开档案袋口上圈住的小绳子，将里面的文件倒了出来，白花花的纸铺了他满腿，他随意地挑起其中一张，“裴昊明3年前因为金融犯罪入狱，刑期7年，罪名是利用昊曼建筑消防有限公司洗钱。”

裴昊明缓缓地读了起来，他脸上挂着笑，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根本不是在读自己的事情。

“这里面有几点没写清楚，前因后果都没有。”

他开始点评手中的资料，手中的纸张抖得哗啦啦直响。

“我需要补充几点，首先，昊曼建筑消防有限公司是我父亲开的，以及我的父亲在我入狱前就自杀了。”

张怀钦愣住，他觉得裴昊明似乎话中有话。

“你想干什么？”

裴昊明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

“在向我未来的室友、监视人，介绍我的资料和背景。”

张怀钦嘴唇张了张，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他刚接手的假释犯，他静静地看了对方一眼，转过了头,裴昊明也不在意他的沉默，倒在座椅上惬意地翘起腿哼起歌来。

没人搭话，张怀钦专心开车，很快就下了国道。

“我们到了。”

监狱离张怀钦的家并不是很远，再加上路上也不是很堵，只开了二十多分钟就抵达了目的地。裴昊明显得非常激动，车刚停稳他就松开安全带拉开车门走了下去，提着自己的背包兴冲冲跑到电梯门口，按下了上行按钮。

“你住几楼？”

他兴奋的像是回自己家，张怀钦走到他的身旁，没有回答，他已经大概摸清了裴昊明的脾性，要是接他话估计后面会没完没了。张怀钦在电梯门打开之后按下了12楼，一言未发，裴昊明挺直了背，脑袋左右地摆了一圈才看向张怀钦。

“你住的这小区看着还不错？你是买的还是租的？房子多大？”

这种无比自来熟的态度让张怀钦有点头疼，他一声不吭，在电梯到达12楼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裴昊明也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背着包紧紧跟在后面。

“你们小区还有泳池。”他伸手指向走廊上的窗户，“我可以去游泳吗？”

张怀钦瞟了窗外一眼，面无表情的伸手在身前房门上的指纹锁上按了下去，打开了屋门：“那是儿童泳池。”

裴昊明啊地叫了一声，看上去非常失望。

张怀钦并没有过多的去关注他的情绪变化，他推开门，还未完全消散的油漆味钻入鼻腔，裴昊明先他一步从门框边缘挤了进去。

“新房。”他把背包丢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不错啊，兄弟。”

张怀钦发现裴昊明真是自来熟得过分，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其实他一般都住在单位宿舍，这房子是买来准备以后找到女朋友结婚用的婚房，只不过现在，有了一个裴昊明，只能住这边了。

裴昊明刚进门的功夫就将房子打量了个透彻，房子不大，以张怀钦这种公务人员身份，堪堪买个两室一厅就算了不起了。

裴昊明的目光扫过客厅。

客厅也不大，不过房间格局安排的很合理，他转头看了看房间，房间房门和客厅阳台正对，南北通透，沙发和电视柜正对，白色的沙发上铺着一层毛茸茸的毯子，两个海绵宝宝的抱枕放在两端，这种‘女性化’的小家具引起了裴昊明的注意。

裴昊明还特意观察过其中一间房间的装修，墙壁被漆成粉红色，挂着的吊灯也是粉嫩嫩的，像是给女性特意准备的房间。

“我睡哪一间？”裴昊明挑眉，他看出了这房子的用途，斜靠在沙发上，怀中抱着沙发上摊放的抱枕，缓缓地笑了起来。

张怀钦多看了裴昊明一眼，他指了指被漆上粉色油漆的房间。

“你睡这一间。”

裴昊明把脑袋靠在抱枕上，视线瞟过粉色的房间，在客厅中转了一圈，飘向张怀钦，有些意外。

“粉红色的房间？”

兴许也是觉得这粉色的房间出现得有些违和，张怀钦难得的解释了一句。

“这是我买来结婚的房子，这个房间是准备等我结婚后，我和新娘子住的。”

裴昊明听到这句话，从沙发里坐直了身体，站起身。

“新娘子住的，你怎么能给我？”

张怀钦却在这个问题上变得非常强硬，强硬到奇怪的地步。

“不，你就住这间。”

裴昊明静静的看了他十几秒，他的目光在张怀钦脸上巡视一圈。每次他这样看人的时候，张怀钦都会有种错觉，像是狮子在巡视领地，而自己则变成了猎物。

不过最后裴昊明妥协了。

张怀钦松了一口气，他冲裴昊明挥了挥手，示意裴昊明把东西带进房间整理一番，而他自己则走向了厨房。

早就过了饭点，现在出去买东西估计也没什么吃的，张怀钦拉开冰箱，因为回来的不多，冰箱里寥寥放着几个鸡蛋，看来只能叫外卖了。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弹出了新短信的提示讯息，备注着舒来姓名的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话。

【那不是你的错，你绷的太紧了，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这条短信仿佛是一个开关、一道咒语。

张怀钦突然感觉到呼吸急促，眼前的场景犹如浪潮般退去，色彩混杂着渐渐映照出另一个场景。

那些本被强制性压下去的画面犹如幻灯片般在脑海中浮现，它突破了脑海，再度重现在他的眼前，越放越大、越放越大……

赤裸的、被割开喉咙的女尸背对着倒在床铺之上，黑色的警服被鲜血打湿揉搓成一团丢在垃圾桶中，女尸背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犹如蜘蛛网般的伤口遍布在她的后背，就像是在灰白泥土上开出的狰狞之花，灿烂地绽放暴露出其中猩红可怖的肌理。

张怀钦深吸一口气，嗡嗡的声响在他耳畔漾开，‘啪’的一声，那画面如同被戳破了的水球，汹涌的红色浪花扑面而来，他听到了咕噜噜的水声，他感觉到了窒息，水流涌入他的鼻腔，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痛苦又绝望地捂住了嘴唇。

张怀钦喘了一声，眼前完全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