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指纹

就像是走马灯，那些张怀钦曾和同事们在纸上在脑海里验算过无数次的画面以一种更加直观，也更加震撼的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

裴昊明哼起了歌，那是一段不成调子的曲子，更像是人在心情愉悦下自发的抒情做法，可这个动作出现在裴昊明这个人物身上是违和的，但出现在这个连环杀人犯身上却是合理的。

张怀钦构想过杀人犯的心理，大多应该是恐惧伴随着后悔亦或是激情上头时的愤怒，显然这并不适用于连环杀人犯的身上，能够在受害者背后‘画画’的人，怎么也不会是恐惧的。

他在模仿凶手的心理状态吗？张怀钦心想，不过现在令他更加在意的是现在裴昊明的态度。

张怀钦的视线扬起落在裴昊明的脸上，就像是一场正在慢放的黑白镜头，张怀钦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要这么去形容，仿佛是周遭的环境在这瞬间被抽去了颜色与声音，使得裴昊明的一切动作与话语都变得鲜明起来。

裴昊明在笑，他在喘息，他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事实上从刚才开始他一直都在发抖，张怀钦原以为那是因为紧张，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他在兴奋。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体验，这一瞬间，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窝藏在某个阴暗角落的杀人犯仿若是穿透了空间与时间，降临在了裴昊明的身上。

“快到了……”

‘裴昊明’哼笑了一声，那张俊朗的脸上透出一丝无奈,却也因为微笑而带上了种神经兮兮的味道，在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是张怀钦所熟知的那个裴昊明了。

‘裴昊明’似乎是在斟酌下一步该怎么做，于是手掌拖住张怀钦的双腿，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力气，一鼓作气的跑了几节楼梯，胸膛离张怀钦靠得极近，于是心脏跳动的声音都能够窜入张怀钦的耳膜，一下接着一下合着脚步声一起。

张怀钦保持垂下的手臂甩来甩去，伴随着耳旁逐渐粗重的喘息，竟然真有了种被凶手抱在怀中的错位感。

5楼的房门越来越近，这场漫长‘抛尸旅途’终于有了最终的终点，张怀钦望着铁质的、布满锈迹的铁门，屏住了呼吸。

裴昊明抱着他在站在了门口，目光在虚空中凝固又逐渐飘散，他喘了几口气，伴随着一呼一吸间眉尾慢慢的扬起，缓缓的从那种奇特的‘杀人犯’气场中脱离出来。

“不对劲。”

“……啊？”静待后面发展的张怀钦愣了愣，他看向铁门，“你指的是门锁？”

“凶手是怎么进受害者的房间？门锁被破坏了吗？”裴昊明问道。

张怀钦：“没有，锁没被破坏，是直接用钥匙打开了门。”

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事实却是凶手似乎是有受害人家里的钥匙，就这么用钥匙开门进去了。

“这不可能，前后逻辑对不上。”裴昊明双臂托了托张怀钦的身体，一只手掌从张怀钦的腰后探了出来，比划着探向门锁口，然而手指颤抖着靠近了锁眼，又保持不了多久就很快的垂落下去，还险些失去平衡。

张怀钦：“你在干什么？”

裴昊明：“你看，我这手里还抱着受害者，就算偶尔能腾出个手掌按栏杆维持平衡，但做出掏钥匙开门这种事还真有点难。”

“是谁，给凶手开了门？”张怀钦心中一滞，飞快的补上裴昊明未尽的话语。

“在现场的不只一个人。”裴昊明下了结论，“还有一位‘无名者’。”

这大概是今天最沮丧的消息了，张怀钦也曾怀疑凶手还有一个帮手，然而那个不知名的无名者并没有留下丝毫证据，只要是人做了什么事情，现场一定都会留些蛛丝马迹，张妮房间里提取到的脚印却只有一个，而室外这个水泥的楼梯面来来回回人数不少既难以提取到脚印，也不能作为证据被使用。

“也许这个无名者只是在现场单纯的开了个门？”裴昊明开起了玩笑。

“我们还要继续吗？”张怀钦没理会他时常的贫嘴，掏出了钥匙，主动打开了大门，为这场凶案的重建续上了后续。

“线索断断续续的不完整，我很难‘入戏’啊。”裴昊明低声抱怨起来，他掂了掂张怀钦，抬腿将半开的房门顶了一下，张怀钦注意到‘入戏’这个词语，还没等他询问，裴昊明因为这个动作整个人绊了一下，仿若是电光一闪，他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前倾去，张怀钦来不及反应，跟随着地球的引力直直下坠着，整个人在裴昊明的臂膀中滑了一下，裴昊明抓了一下，却没能抓住，‘砰’的一声，张怀钦感觉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整个都酥麻了一片，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撞在了门框上。

裴昊明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他的身体，脚步踉跄着向前走了一步，人没扶好，半弯的膝盖更不好用力，直接单膝跪了下去，单手按住了门框，才支撑住身体平衡。

“进门要侧身，这种低级错误。”张怀钦挣扎着按住自己的肩膀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肩膀的疼痛让他回过神来，懊恼道，“我就不该跟着你一起胡闹。”

“我第一次抱人爬这么高的楼啊，没有经验，估计错误、估计错误……”裴昊明也累得够呛，趴在门框上哼哧哼哧的喘起气来，“真要命。”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嘴唇上下翕合几下，瞪大了眼，牢牢的盯住了张怀钦的肩膀，喃喃自语起来。

“假如……凶手也是第一次呢？”

张怀钦愣了愣，从前几个受害者的案子来看，现场根本就没有留下什么重要的线索，而这一次在楼梯裂口处发现的高密度聚乙烯也就是医用手套的碎片，对于凶手来说已经能够算得上是重大失误了。

那是什么让凶手换了抛尸现场呢？

裴昊明：“从前的抛尸现场在哪里？”

张怀钦：“野外，荒郊野外。”

“这就对了，前面成功那么多次，心态就飘了，就开始胆大妄为了。”裴昊明笑了笑，“从以往常用的场所，忽然换到市内，第一次没有经验，难免出错。”

“表面上是这样的，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裴昊明耸肩，“最终的原因还得找到凶手再说，既然贸然换了抛尸地点，犯了第一个错就肯定会有第二个。”

张怀钦按住了自己的肩膀，肩膀上被磕到的部位还在隐隐作痛，这一下磕的是相当重，直到现在肩膀都还是麻木的。

揉动间，他突然想起了张妮尸体肩膀上的尸斑，它们也都在肩膀上。

会不会，在搬动尸体的途中，张妮也曾撞在门框上过？

刹那间，张怀钦冲了出去，他冲向了6楼。

门口的警戒线还没有完全拆除，距离张妮被杀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收集证据早就结束了，一切似乎又重回了原本的样子。

望着那扇门，张怀钦开始担心，过了这么久，证据是否还会有残留，是否还有效。

他撩开了警戒线，绕着大门的门框绕了一圈，想要仔细检查却又害怕可能会破坏可能会有的证据，探出的手来来回回的动作一番，悬在半空不敢触碰。

“你在找指纹吗？”裴昊明从身后凑了上来，他递上了两双手套，笑着说道，“小心别破坏现场。”

“你都准备好了？”张怀钦诧异道。

“我这不得完全体现我的利用价值吗？”裴昊明动了动他的眉毛，“要是你把我用完就丢怎么办？”

张怀钦懒得和他贫嘴，接过手套戴在手上。

裴昊明拽着塑胶弹性颇佳的医用手套，在自己手上打的啪啪作响，却在张怀钦回头望过来的瞬间板住了脸，无比严肃的说道。

“你还记得我刚才抱你进门的时候，为了维持平衡按在了哪里吗？”

张怀钦一方面仔细回忆着当时的细节，一方面又感觉自己疯了，竟然会相信这种看上去漏洞百出的‘现场重现’，而且这说是在调查案件，不如说是在演戏。

裴昊明扶住门框的地方很低，他弯下了腰比划着林曜有的高度，顺着门沿一直向下搜寻，那些东西太细小了，以肉眼可观的视线下没法在门框上发现什么不同的地方。

“也许是错了。”张怀钦感到一阵丧气，又为自己病急乱投医的举动感到了懊恼。

“没有专业的工具就是这点不好。”裴昊明抱怨了几句，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对准门框的下端，犹如探照灯般一路扫射了下去，“我刚才失去平衡跪在了地上，拇指扣了一下门框，虽然只是一下，但也许会留下点什么。”

“凶手带了医用手套。”张怀钦说道。

“你忘记我刚才扶住你在栏杆上扶了一下吗？”裴昊明举起自己的手，张开手，那里还有被栏杆裂缝划出的口子，“法医在楼上的栏杆缝隙里找到了这种医疗手套的碎片，对吗？”

“假定，我是说假定，手套被划破了，留下指纹了呢？”

说着他拿手机逼近了门框，绿色的铁门被强光照着一点一点映出了上面斑驳的印记，轮廓深刻的仿若失了真，而就在下面的门框与墙壁的缝隙映出了几道圈纹围绕的纹路，虽然只有上部的一点点，但却明明确确的显示出了指纹的形状。

“看吧。”裴昊明笑着拉开了手机，“犯了第一个错，就有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