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密雨

时玖发自内心地觉得，就这样一直看商瞿的侧脸也是特别让人开心的事情。时玖从他额角的疤痕，一直看到他坚毅的下巴。

如果不是他看出来商瞿的心情不好，坐起来的一瞬间他必定会伸手去摸一摸商瞿的脸颊。

“你怎么了，跟我说说看。”时玖靠过去挨在商瞿身上，同他一起看之前商瞿给他传回来的家书。

挨得近了，时玖简直闻得到他身上干净清爽的肌肤气息。商瞿脸和脖子上都浮着一层薄汗，阳光掠过窗边，给他侧脸的轮廓渡上一层金芒。

这一瞬间，他又有些困惑，仿佛方才商瞿的不高兴只是个错觉。

“嗯？”

“你不高兴了？”时玖想了想，问他：“因为上面不让发兵驱逐西北的燕军？”

商瞿有摇了摇头，脸上带了些无可奈何。时玖心里一惊，难不成这里面还有别的事情？

商瞿眉头皱起来：“师父和我明明布置好了，只要再一步就可以打破北祝的防线，为什么要突然召回我们……”

原来是这样，时玖也有些心惊。他在知道北祝的公主来和亲之后，就下意识地想过北疆的局势，这么听商瞿说起来，战况比他想的还要好。

时玖笑了笑，说道：“大概是因为……上位者息事宁人的心理，他还很不平衡，为什么先前折损了那么多人手在北边，时家的将军去了这么轻易就打下来了……当然很巧的是，一定有人会准确的洞察他的心思然后对事情加以渲染，他会越发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就越防着时家……”

商瞿又是满脸的莫名其妙：“给北祝机会让他们回头打回来这帮人很高兴吗，为什么这么搞我们，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时玖遗憾道。

商瞿张了张口，沉默下来。

时玖只觉得很好玩。他大概能明白商瞿的欲言又止，他八成想说楚人脑子都有病，又觉得这样说的话可能把时玖也骂进去了。

时玖不在意的笑道：“我也觉得他们都有病，所以大楚的疆域才不断压缩最后只剩了这么一小块中原的安慰乐土。你总说汉人聪明，既然聪明，权谋之争就是没办法的事情。可见有时候还是简单点好。”

商瞿皱眉，似是在思考被时玖轻描淡写点破的听起来不可思议的原因。

“还早着，你去军营那边吗？”

“不去了，带回来的兵士不多，有师父坐镇乱不了。”

时玖点点头，心道待会儿该有人到军营传旨去，商瞿情绪不好心里憋着一口气让他爹看出来了，这才打发人回来，真是用心良苦……

“不走的话正好，陪我看会儿书吧……”时玖撑起上半身，从枕头底下拽出来一本书。

一件薄薄的东西被带出来，摊在榻上。时玖想拿起来，却被商瞿先一步拿在手里。

那是一张蓝底烫金暗云纹的帖子，商瞿翻开一页，点了名的给时玖。

时玖半点也不避讳他，反倒趴过去跟商瞿一起研究。

“傅老二给的帖子？”商瞿看了眼内容，又把东西递还给时玖。

时玖被他揶揄地看着，有点心虚地摸摸鼻子，说道：“你也懂嘛，左右不过那些事情，你不喜欢我跟他们出去玩我就不去了……”说着，就扬手要扔到一边去，被商瞿拦了下来。

“去吧，我是担心苏先生罚你。”

想到他那位苏先生的手段，时玖表情瘪了瘪，吐了下舌头。

商瞿突然觉得那条小舌头灵活嫩滑，喉咙里不可抑制地干痒，喉结上下动了动。

时玖的注意力没再他身上，想了想，扒着商瞿的衣襟问他：“要不你陪我去吧……”

商瞿没答话，只挑起一边眉毛。

“跟那帮公子哥儿混玩统不过那点玩闹，”时玖压过去扯他袖子，“你陪我去呗。”

有商瞿陪着，还能过得快些，更要紧的是，苏先生知道了商瞿跟他一起去的，知道他没乱来，也不会往大了折腾他。

商瞿再翻开帖子，看看定好的时候，问道：“下次休沐？”

时玖晓得商瞿松口了，满意地一笑，继续躺着看他的书。

檐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丝丝缕缕的，拢着屋子里暖黄的烛火，暖色和寒凉揉在一起，编织起一幅梦一样不真实的画卷。

时玖的眼睛越过手里拿的书，看着灯下的商瞿，他给时玖整理床头罗列的杂乱却排的有章法的书本。时不时抽出一本随意地翻看，摸着书侧边时玖做的释解。

时玖一颗心软的不行，什么也不想做了，就像跟着他，看着他，怎么样都可以。

商瞿披着蜡烛的火光，像尊精工雕琢的会动的金像。时玖心里走马灯一样闪过无数画面，一会儿是小时候他替自己挨打，一会儿又是在北院里他在人前向自己效忠。他是不是也喜欢我……时玖看着他英俊的面庞，心里狂跳起来。

他们俩个明明都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可是时玖总觉得，只要他俩在一块，他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无拘无束的岁月，每天想着怎样背书，怎样吃吃玩玩，惹麻烦也有他爹跟商瞿给他收拾烂摊子……这一点上时玖不得不承认人家说的对。商瞿确实更像他爹一些，他们俩身上都有那种天成的魅力，只需要站在那里，一个眼神一句话，就给人奇异的安全感。

“怎么？”商瞿察觉到时玖在看他，便放下手头的东西坐回到时玖身边。

他拉过时玖的手放在掌心。时玖的手皮肤细腻嫩白，保养的很好。拇指和中指指腹的地方却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摸上去硬硬的，像是垫了块粗布。

商瞿翻过他的手，掌心朝上，时玖白嫩的手心里有一道狭长的烫疤，蜈蚣一样扭动狰狞。

窗外雨声犀利，梨木的窗子被偶动的风吹的吱呀作响。

商瞿低头把唇贴到时玖掌心的疤痕上，从时玖的角度，只看得见商瞿漆黑如缎的发顶。

他明明有许多话想对商瞿说，一时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他张了张口，最后只问出一句：“明天送我去书院？”

“好。”商瞿抬头，眼底如浩浩星空深邃，眼中似是盛满千情万绪，又像是已经把千言万语融进这一个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