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血色黄昏

黄昏时分，山丘林边的越里吉哈钦部土城炊烟袅袅，显得安静祥和。

倦鸟归林、牛羊归圈，晚风吹来清爽宜人。负责巡逻的骑士们手持着简陋长矛最后一次巡视了一遍远处山林的垭口，而后和牧民们一道大声谈笑着走向城门。

忙碌的一天结束，人们都开始准备迎接这夜的安详。即便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部族做下了滔天大事，这样的安详早已经变得脆弱易碎。

辽天祚帝乾统二年，大周靖国二年。越里吉、剖阿里、盆奴里、奥里米、越里笃等五国部落因不堪辽国欺压，联合举兵，扣押辽国银牌使者，阻断辽国使者征捕海东青的路线，号称“阻绝鹰路”。又一次掀起了反抗契丹帝国统治的大旗。

哈钦部是越里吉部的一个小部落，却是位于整个五国部的最西南端，与辽国隆州城极近，是最有可能被辽国突袭的地方。但哈钦部的首领德隆是整个越里吉部中都极为著名的勇士，他根本没有退避迁徙的打算。

自扣押辽国捕鹰使者以来，哈钦部几乎全民皆兵，修原先的栅栏改筑土城，囤积箭镞、打磨兵器，枕戈待旦的准备迎击来犯之敌。然而一连月余过去，辽国竟是没有一兵一卒出现，据说只是又派了几个使者前往越里吉部责问，自然是有来无回。

时间一长，德隆也好，哈钦部的其他人也好便都有些松懈了。这里毕竟是穷山恶水，想来那些在上京城里的契丹老爷们怕是懒得来管他们了。

祥和的暮色里，这种气氛和论调又一次成了谈论的主题，人们已经开始谈论议和的期限。毕竟，辽东的海东青作为世上最为神俊的猎鹰是辽国皇帝的必需品。辽国的大人老爷们如果不想打仗也不想皇帝陛下震怒的话，总是要想别的办法重新疏通鹰路的。这一点，便是只会放羊的蠢汉都看得出来。

只要能议和，整个五国部集体向朝廷提些条件，日子便能比之前好过一些。

好过一些便好啊……

城郭外的人们一边走着，一边讨论着、憧憬着、谈笑着，直到利箭划破长空的刺耳声响起，坐在马上的骑士领队颈间喷出一股血泉落马坠地……人们才终于发现，远处夕阳所在的地平线上那仿佛一片黑潮般涌来的铁甲骑兵！

蹄声隆隆，愈发清晰。

“敌袭！敌袭！”其他骑士们大声呼喊着，顾不得早已死在身旁的同伴。牛角号在第一时间就被吹响，整个哈钦部的土城都陡然间骚动起来。牧民仓皇将牛羊驱散，抽刀上马。老弱妇孺则飞快的向土城内涌去躲在安全所在。无数人喊马嘶嘈杂一片。但混在远方响亮如轰雷的马蹄声中也到底显得弱了。

大约两百步外，站在垭口处的十几骑勒住缰绳。当中一个身穿全套锁子甲的将领慢慢放下手中的大弓，伸手捋了一下胡须，对自己这一箭颇为自得。旁边几个将领和副官也纷纷赞扬，丝毫没有将近在咫尺的敌人放在眼里，好像他们只是在进行一场没有任何危险的狩猎。唯有一个皮袄戎服混杂的中年人面色复杂的打马近前，恭声道：“树磊大人，哈钦部已经有所准备，我军又远道而来，如今天色已晚。今日不妨先行歇息，明日再战，尊意如何？”

名为耶律树磊的将领冷哼一声，随手挂起弧度夸张的大弓没有转头，而是直视着远处正在迅速涌出城外的哈钦部骑兵道：“明日？盈歌大人，都说你们生女真的士兵人人都可以一当十，是天生的勇士。怎么会如此……呵呵，谨慎呢？”

完颜盈歌听出了话中的讥讽，却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仍旧中肯的道：“哈钦部虽然只是越里吉的小部落，可战力不俗。首领德隆更是远近闻名的勇士。虽然我们肯定能胜，但为了减少死伤，不妨等待一夜再战。这样……”

“没有必要！”耶律树磊冷冷打断了盈歌的话，丝毫不顾及对方的颜面。此时，身后如潮水般的骑兵已经蜂拥到了他们身后，树磊的帅旗在风中猎猎，气势熏天。

耶律树磊冷笑道：“盈歌大人如果害怕死伤的话，不妨带人在一旁观战。你们女真部只需要一会儿追捕那些逃散的哈钦部族人即可。且看我们契丹的勇士们如何破敌！”

旁边的副将阴阳怪气的道：“盈歌大人应该是累了，不妨在一旁歇歇，养精蓄锐一会儿追捕逃亡也好有力气。”

完颜盈歌脸上不见喜怒，用眼神斥退身旁怒意勃发的女真武士，仍旧抚胸恭敬的道：“盈歌遵命。”说罢，立刻安排麾下的女真武士们撤向两侧，将正对着哈钦部的位置让给了铁甲森然的辽国部队……

土城后的山岗上，刚刚睁开双眼的罗诚便看到的是这样一副场景。衣着杂乱的女真士兵们后撤百余步在两翼掠阵。而辽国精锐的骑兵部队则已经开始了和哈钦部族兵们的对冲。

“唔……画面真心不错，人物模型的细节处理太到位了！这是怎么做到这么真实的？”在土城后山坡上遥遥观战的罗诚一边旋转着手中的匕首，一边见证着辽国铁骑轻而易举撞碎了五国部士兵们的阵列。黑色狂潮破开了土黄色的脆弱防线，长驱直入。

马蹄声、马鸣声、兵器铁甲的撞击声、人类临死前的惨嚎声、喊杀声就这样突如其来的交织在了一起，随着血色和光影在夕阳下不断交织、变换。这是最为真实惨烈的战场，即便隔得很远也看得出场面震撼的冲击力，便是当前最为时髦的５Ｄ电影也难以媲美。

战斗开始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仅仅两个回合的冲锋而已，战斗的结果似乎就已经注定。

辽国最为精锐的“铁林军”，人高马壮，且人马皆披重甲，武器是清一色的灌钢法炼就的利器。对阵哈钦这样一个小部族的几百族兵，半数老弱，不少人连皮甲都没有配齐，铁器缺乏，不少人甚至挥舞着农具交战，连箭镞都是用鱼骨制成的。战争的结果确实没有什么悬念。

但意外仍旧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

正在激烈交战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暴喝，紧接着一个干脆赤着上身的高大壮汉便一头冲进辽国军阵之中，将铁林军严密的军阵硬生生撕裂出了一道巨大豁口。壮汉手持着做工粗糙的狼牙棒，挥动间虎虎生风，所到之处辽军无一合之将！

远处，耶律树磊第一次露出些许意外的神色，侧头对身边副将问道：“这人是谁　？”

“禀报将军，是哈钦部的族长德隆。”

“哦，他就是德隆。我家马房里倒是缺这样一个奴隶。”

说话间，那名叫德隆的壮汉又硬生生的突前了十余步，胯下战马受伤力竭嘶鸣着跪倒在地。德隆干脆下马步战，猛然一跃便将一个铁林军的小校直接砸得脑浆迸裂。鲜血喷洒间他一声大吼　，在族人的帮助下换马再上，狂呼鏖战。虬结的肌肉快速缩张着，持续爆发出骇人的力量！

本已经面临崩溃的哈钦部族兵被德隆的勇气所感染，立马大叫着发动了反击，竟是将铁林军的攻势遏制。

稍远处，女真军阵里，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抚须微笑，对首领完颜盈歌道：“德隆不愧是哈钦部的第一勇士，哈哈，这一次能给这些骄傲自大的契丹人一点教训了。”

盈歌沉默不语，片刻后却是叹气摇了摇头。

“怎么？”中年人不解的问道。

完颜盈歌道：“让兄弟们从土城两翼包抄过去，一会儿哈钦部的族人开始逃窜的时候前去拦截。乌雅束，你切记：多捕获，少杀人。”

名为完颜乌雅束的男子愣了愣，随即点头应命，飞快的去下达指示。

在城后山丘上的罗诚也摇头叹道：“匹夫之勇啊，是没办法力挽狂澜的。这群乌合之众怕是要完。”

果不其然，一阵号角响罢，铁林军的军阵突然整齐的向两侧分开，将正杀得眼红的德隆暴露在当中。还不等后者反应过来，通道内冲出了四排手提铁索、铁锤的高大骑士，在冲向德隆身前的刹那猛然止步，手中铁锤、铁索立刻前抛！德隆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铁索牵扯得摔落马下。

与此同时，铁林军的军阵瞬间合拢……

意志崩溃的瞬间，抵抗也即停止。铁林军显然对追杀逃亡没有多少兴趣，在杀散了敌人攻占土城城门后纷纷住步，而两侧的女真武士们则开始了包抄突进。

土城后门开启，哈钦部的妇孺们开始乱哄哄向后山突围。直到这时，在后山上看热闹的罗诚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糟了……”他不及再看，立刻掉头狂奔而去。而身后，女真武士们已然纵马赶来……

半个时辰后……

看着战事收尾，耶律树磊满意的一笑，对前来禀告战果的完颜盈歌也有了些好脸色。

“将军，哈钦部全族老少２３００人皆已被俘，少数反抗者已经格杀。如何处置，还请将军示下。”完颜盈歌恭敬的禀告道。

“哈哈哈，盈歌大人做的不错。待我回到朝中时，定然会在陛下面前为大人和完颜部多多美言几句的。”耶律树磊貌似热络的说着，可谁都能看得出将军大人脸上的表情是皮笑、肉不笑。他捋了捋颌下胡须道：“本将此来，只是为了平定叛乱。也不欲多做杀伤。这哈钦部中主事的几人，连同那德隆一家老小烦请盈歌大人交接一下。至于其他人，也就任盈歌大人处置了。”

完颜盈歌闻言一愣，随即一喜。可他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耶律树磊忽然又道：“对了盈歌大人，我们获得此次大胜，料想五国部是不敢再抗衡我天朝大军天威了。不如明晚就在这哈钦部的城中举行庆功宴吧。”话音刚落，立马有旁边的副将道：“将军说的不错！不过，只是宴饮未免无聊，不如麻烦盈歌大人从俘虏中挑选些年轻貌美的女子，为我等宴饮助助兴，如何啊？”

依然不等盈歌搭话，旁边又有旁人道：“诶，这些女子刚刚被俘，全都在酒宴上哭哭啼啼的岂不扫兴？”

耶律树磊状似深思了一会儿，点头道：“也是啊，不如这样吧。我听说完颜部的大帐离此不远，好像盈歌大人的几个女儿也在其中。不如烦请盈歌大人带来些女真美人前来共同饮宴，岂不美哉？”

“什吗！？”完颜盈歌身旁的几个女真武士勃然变色，乌雅束的手掌就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场面立刻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