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大兵压境

“都别紧张，是来找我的，宗翰、吴乞买把刀给我收起来！”正在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候，里屋忽然传出了清脆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女真妇人打扮的柳英若端着一碗鸡汤，掀开门帘走了出来，端庄温婉却又不怒自威。看得罗诚都是一愣。

看见柳英若后，那名叫曾弄的年轻人明显松了一口气，赶忙又向众人行了一礼。完颜希尹、宗翰等人这才纷纷退后，重又恢复了稍轻松的模样，显然几人对柳英若都颇为尊重。只有完颜娄室还卡在那个让曾弄十分难受的位置，虽然收了刀但眼光中仍旧含着审视。

阿骨打蹙眉问道：“阿若，这些是什么人？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找他们来家里做什么？”

柳英若把鸡汤放倒罗诚身前，先是冲他眨眨眼，随即转头向着名义上的堂哥道：“曾弄是阿典部的商人，据说之前还曾经渡海到达过南方大周的土地上。我家诚哥现在刚刚痊愈，我托他再从南边弄来些药品和衣裳。顺便弄些兽皮和木材去卖。听说南边的价钱非常好，比卖给契丹人要好得多。”

“哦……”阿骨打了然后便失去了兴趣，冲他们挥了挥手，示意柳英若自去处理这等琐事。柳英若冲他们行了一礼，随即带着曾弄等人离开，临出门时却是突然对着罗诚吐了吐舌头。看得罗诚哭笑不得。真不知这丫头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游戏嘛，她自己开心就好。罗诚也没有干涉的打算。

众人的注意力重又集中在了之前的话题上。这时，完颜希尹忽然开口道：“你们说，高丽这次的动作，会不会和之前曷懒甸的事情有关？高丽与曷懒甸相接壤，或许他们想要借机挑起些事情来？”

曷懒甸？

罗诚记忆中一片空白，他叹了口气，转头问道：“能和我详细说说么？到底是什么事？”

提到曷懒甸阿骨打顿时冷哼了一声，随即道：“又是阿疏那个家伙搞的鬼。哦，对了。那时你正好病重，也就没有知会你。我跟你说一下……”

阿疏，就是之前纥石烈部中前往辽国朝廷煽动辽国对完颜部加以限制的那个家伙。似乎是因为自己的故土阿疏城被完颜部攻破而心有怨恨，他在辽国期间一直策划着与完颜部作对。最近，则是在曷懒甸煽动当地女真人进行叛乱，好在被大将石适欢及时发现并压制没有酿成严重后果……

“对了，大哥还派了乌达老爷子和他的两个儿子亲自前往曷懒甸戍守，曷懒甸的女真人绝大多数也还是心向我们完颜部的，至于高丽……高丽毕竟是和我们签了通好盟书的，。想来……应该也没什么问题。”阿骨打想了想，确定似的说道。

已经被压制了，那就不是这方面的问题？

罗诚一时有些疑惑，完颜希尹有些欲言又止。吴乞买倒是在这时开口道：“会不会是因为认祖归宗的事情？一次听那高丽使臣说，我们完颜部的始祖函普是高丽人氏，那高丽自然就是女真的祖先之邦。他们或许是希望……”

“一派胡言！”完颜希尹不屑道：“那高丽使者胡说八道！始祖函普乃是渤海旧地人氏，高丽建国时吞并了此地而已，这些事我可是考据过的！始祖西来入我完颜部。怎能反过来说始祖就是高丽人士？”

“呵……这高丽人还当真有些无耻。想要占据一个祖国的名分？”一旁，完颜宗翰附和着说道。阿骨打却是无奈的摇头道：“难不成，真的就是为了这么个无聊的事情？”

“会不会……”完颜娄室看了看众人却又摇头停下了话头。

罗诚先前想给阿骨打解释下什么叫做政治，那可不是什么无聊的事情。可见到完颜娄室的表情后知道他有了想法，于是乎便鼓励道：“娄室，有什么见解可以说说看。这里也不是可汗议事之地，只是我们私下随便讨论而已。”

阿骨打也哈哈大笑道：“娄室什么都好，就是过于谨慎，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他从不轻举妄动，不轻易妄下断言。是个好习惯。不过，正如诚哥所说，现在是我们在私下议事，但说无妨。”

年轻的完颜娄室笑了笑，仿佛害羞的样子，看得罗诚十分有趣。这家伙就是未来的女真军神啊！性格居然还有些腼腆。

最后，完颜娄室还是开口道：“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我在想……会不会是，曷懒甸背后真的有高丽人的影子。他们并非是为了认祖归宗，而是打算……吞并我们的领土。毕竟，曷懒甸完全控制了高丽北上的通道……”

说着，完颜娄室还看了众人一眼，发现大家都在稍愣住后陷入了思考，他便又有了些信心继续分析道：“那阿疏不过是个流亡之人，纥石烈部都已经日渐式微，他又怎能如此轻易就煽动了曷懒甸的女真人叛乱？或许他真的有心，但之前的结果怕不是他一人之功。我听希尹说起过高丽的事情，之前辽太祖灭了渤海国，三攻高丽，这曷懒甸便是当时朝廷侵占高丽的土地。随后，辽国日渐强盛，南方大周尚且不能力敌，高丽自然不敢轻易略其锋芒，也就一直隐忍了下来，近百年来一直都不敢有所动作。但如今……”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有些恍然，完颜希尹用拳头敲着左手手掌道：“没错，没错！现如今天祚帝耶律延禧根本不大理会朝政。更别提一个区区曷懒甸之地的得失了。何况现在的高丽国力更胜以往一筹。娄室说的不错，或许——这次真的是高丽打算做出试探！他们想……”

罗诚和阿骨打齐齐变了脸色，两人都想到了更深一层。如果高丽真的是做这个想法的话，那么现如今他们所做动作真的会止步在使者交涉的层面？还是？他们的真正意图是想……

“快！娄室，你带人快马去把阿聒和胜昆追回来！”阿骨打拍案而起，脸色惶急。

完颜娄室却没动作，而是冷静的禀告道：“他们两人骑得都是族中快马，已经去了两天，如今即便是放海东青去追也未必追得回来。而且……这到底只是我的一个猜想，没有什么证据做支撑的。”

“砰！”阿骨打又一次狠狠敲了桌子，怒意勃发对宗翰等人道：“我们冒不起这个风险！走！我们立刻去见大哥！说服他马上向曷懒甸增兵！”

而就在几人做出商议的时候，数百里外的曷懒甸上，暮色里雾气载浮载沉悠悠飘荡。有乌鸦数群绕着完颜乌达的茅屋来回飞翔，呱呱叫个不停。

已经上了年纪的完颜乌达推门而出，看着头顶的乌鸦叹了口气，抚须嘀咕道：“不怎么吉利啊。”说着，他在门前找了块稍大些的石头坐了下去，用力敲了敲有些不灵便的双腿。

自己……也已经不中用了吧。

看着月光下一片安静的曷懒甸草场，乌达不禁思绪翻涌。想到随着完颜盈歌和一众族中宿老的去世，从劾里钵可汗主政时就执掌一方事务的他已经算是目前女真部中威望极高的老将领了。像他这等资历的将领此刻应该像撒改等人一样，待在可汗身边养老等死。被派到这充满了湿气的曷懒甸是有些遭罪的。

可老人却并没有任何抱怨，相反，他很满意如今的处境。曷懒甸东接高丽，南对鸭绿江女真诸部，北面却就是渤海国的旧地，向西……则能够对辽国上京起到一定的作用。这块地方对完颜部很重要。除了它丰美的草场可以养马之外，这是让周围女真部落和旧渤海人渐渐了解、认同完颜部的重要纽带。能放自己来这里驻守，那也是对自己的信任。说明自己还有用。

“希望我能撑到咱们女真真正强大的那一天。”老人开口说道，身后的年轻人默然走近，扶着老人的后背道：“阿爸，你身子骨硬着呢。肯定能活到那一天。”

“身子骨硬有什么用？你看看盈歌可汗，他身子骨也硬朗，可不一样一病不起？生死这种事……呵呵，各安天命吧。各安天命……啧啧，这话还是叫罗诚的那个汉族小子说的。挺有道理。”老人此刻倒显得颇为豁达。他忽然对儿子问道：“诶，你对阿骨打怎么看？”

年轻人笑道：“阿骨打啊，那家伙很厉害。打仗勇敢，而且武艺高强。我很服他！如果未来他当可汗的话，我会为他效死的！哦，当然，对现在的乌雅束可汗我也会效死的。哈哈哈……”

老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是啊，阿骨打很不错，真的很不错。盈歌可汗临死前，我在他的旁边。亲耳听他说：‘未来女真和辽国的事情，有阿骨打就足以解决了‘……呵呵，真希望我能看到那一天啊。唉……咱们女真人呐……苦了太久了……太久了……”

年轻人替他捶了捶腿，坚定的笑道：“阿爸，你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你小子……”老人忽然露出慈祥的一面，伸手揉乱了儿子的头发……

只是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说话的档口，在暮色和浓雾的掩护下，沿着沉静宽阔的曷懒水一路向西，穿戴着高丽国盔甲的士兵们正兵分五路，铺天盖地的涌来。

河道里，千帆竞渡，为首的高丽大将在楼船上眺望着女真军驻地的一点点火光不屑的咧了咧嘴。陆地草甸中，马蹄被包裹了厚布，落地无声。但一些狐狸和野鸭却仍旧被惊醒，但在它们发出叫声前却全都被神射手一一点杀。

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征兆。

暮色里，普通的女真人们还在家中吃着饭菜，点不起灯的夫妻则躺在土炕上互相依偎着聊着天，说着家里的母羊即将下崽，谈论着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完颜乌达在和他的儿子说着过去的故事，说着女真和完颜部是怎么一步步的由弱变强，怎么样的创业艰难……

数以十万计的高丽士兵便在这样的时间里仿佛潮水般涌来，慢慢将曷懒甸包围，水泄不通。老人的茅屋和其他女真士兵、牧民的营帐就好似苍茫大海中的一叶叶孤舟，在那楼船将领挥下令旗的瞬间旋即便被滔天巨浪所淹没。甚至没有泛起多少涟漪。

抵抗在发起的瞬间便被剿灭，血流成河……

因为没人想到，高丽才刚刚签订了通好盟书不久就亲手将其撕毁……

五日后，消息传到了完颜部驻地。

高丽王杀死阿聒、胜昆两名女真使者，命尹瓘、吴延宠为正副元帅，率１７万大军，号２０万，进军曷懒甸！是役高丽斩女真军民６０００余人，俘虏１０００余人，攻破、焚毁村庄１３０余座。开始筑九城以戍守。

女真守将完颜乌达及其二子尽皆战死，被削首示众，尸体被乱马踏碎，衣甲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