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区区女真

“轰隆……”又是一声惊雷劈落，大雨在狂风的裹挟下蛮横的冲进营帐，险些让营帐内的炉火都跟着熄灭。

郑再朴忍不住骂了一句，随即让在外站岗的亲兵都进帐来将帐篷四周按紧，自己也裹了裹厚重的披风。他心中不禁想到自己还在开京城时的日子，那可真是纸醉金迷的温柔乡啊！若是往常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在金凤楼里靠着温暖精致的火炉和相熟的姑娘弹琴听曲，现在却……

“辽东这个鬼地方……”郑再朴嘟囔着，凑近火盆，继续和手下几个军官喝酒烤肉。高丽人喜欢用石板做烤肉的载具，此刻四五个高丽将领尽皆围坐在一块被炭火烧红的石板旁，大口喝酒吃肉，大声的谈笑议论。

“将军，要我说都统大人和王上就是多虑。这些女真蛮子也不过是一群废物，敢抵抗的那天晚上没用一个时辰就都杀干净了，照这种速度，我们１７万大军直接把辽东女真人推平了就是，有什么可担心的？还得在这里筑城，切。”一个高丽将领一边吃着烤肉，一边含糊不清的嚷嚷着。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壮汉调笑道：“喂喂，谁说女真人是废物的？那些女真娘们可厉害着呢。昨天晚上差点没把老子折腾死，啧啧，那腰身和长腿……啧啧，比咱们高丽女人够劲！”

众人哈哈大笑，郑再朴也不禁笑骂道：“你这个色坯，小心被哪个女真娘们趁夜里咬下你的命根子！那帮野蛮人可刚烈的很，你倒是胆大！”

那壮汉嘿嘿奸笑道：“她们可没那个机会！办事的时候我都捆了她们手脚，办完事当场就让人拉出去杀了。想偷袭我？”

“轰隆！！！”又是一声惊雷，大雨愈发的大了。拍打在帐篷上哗哗作响，一时间让人有些心烦。那声音像是在咆哮，像是在哭喊，像是在倾诉着苍天所目睹的种种不公。

营帐外、雨幕中，十余丈外就已经不能视物，负责站岗的高丽士兵们一个个都缩手缩脚的打着寒战，好多忍不住寒冷的也都偷偷跑回了营帐里。这种鬼天气，站在雨里连眼睛都睁不开，站什么岗呢？

营帐内，郑再朴撕咬下一块烤肉，神态严肃了些道：“好了，说些正事。这次我是走通了舅舅……咳还有开京皇城里贵人的关系才拿到了先锋的位置，上次突袭的时候也是咱们这一支军马立功最多。可这些功劳还不够。距离升官发财还差得远呢。”

其余几人都严肃了些，静静听着。

郑再朴随手将咬了一半的肉腿丢下，拍拍手道：“接下来，女真人怕是不敢来夺回这曷懒甸，所以，咱们这支先锋军也恐怕没有什么大仗可打。嘿，没仗打咱们拿什么立功，没有战功怎么受赏？你们几个应该和我差不多，家里为了让你们拿到先锋军的这个位置，怕是都没少破费吧……”

那络腮胡壮汉猛地一拍大腿，骂道：“将军，别说这些了。直接告诉我们，该怎么办？那些野人没胆量过来，我们难不成还打过去？”

旁人有人紧张道：“这可是违抗军令的！我们怕吃罪不起吧？”

郑再朴微微一笑，道：“别慌，没人违抗军令。调兵的权力我确实没有，可如果只是巡逻呢？我们麾下现在有一万两千人，骑兵大概有三千多。女真现在可战之兵全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人左右，在这附近的女真人除了那支小股骑兵队外也就只是些散布的小部落了。这些你们都是知道的。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某一支或几支骑兵在巡逻的时候不小心迷了路，走到了女真人腹地，又不小心砍了女真人几千颗脑袋回来……”

有人诧异问道：“女真人的军队也就两千多人，哪儿有几千脑袋给我们砍？”刚刚说完，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瞪大眼睛问道：“将……将军是说，杀……杀良冒功！？”

“嘘！轻声！”周围几人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人立刻噤若寒蝉。

营帐外，敌楼上有一个黑影突然落下，似乎像是什么人坠落了一样，但在雨幕和雷声的掩盖中无人发觉。

营帐内，郑再朴“呸”了一口，狞笑道：“嘿嘿别怕，杀女真人算是在杀人么？和杀猪没什么区别，怎能是杀良冒功？呵……元帅和王上见了那些脑袋，都只会记得你我拼死杀敌！”

“咔嚓！”闪电劈落，映亮了帐篷内众人的表情，有狰狞、有犹疑、有兴奋、有野心，最后又通通都淹没在了闪电过后的阴暗之中，随着石板下的火光明灭不定。

许久，那络腮胡壮汉嘿嘿一笑，脸色狰狞道：“将军，我随你做这件事！富贵险中求，不趁着打女真人这种废物捞一个军功等身，何时才能出头？朝廷现在学着南方大周一样重文轻武，咱们不趁着这个机会捞一票，可就亏死了！我说……”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突然响起，随即淹没在帐篷外纷乱的大雨和轰雷声中，显得有些不大真切。那络腮胡仍旧在夸夸说些什么，可郑再朴却觉得有些不对。

“刚刚……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郑再朴蹙着眉头对众人问道。绝大多数人都在摇头，有个人挠了挠头有些不自信的道：“好像，是外面有人叫了一声，像是……”

“快跑……”

“敌……”

“女真……”

“将军……”

……

帐篷外断断续续的声音愈发多了起来，郑再朴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命令那些正费力按压帐篷的亲兵道：“你们出去看看！外面究竟怎么了！”

没等亲兵应声，帐篷外便陡然一声清晰的声响传了进来：“报！女真人来袭！女真大军来了！饶命……啊！！！”

最后那一声哭叫就在帐篷之外，如此清晰如此凄厉，几乎瞬间便让郑再朴浑身汗毛直竖！

女真大军？女真人也有大军么？怎么会到自己帐篷外面？刚刚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快出去！给我杀！给我顶住！”他慌乱的喊着，退着，不小心踢翻了火盆和石板。火炭顿时在帐篷内散落开来，加剧了这狭小空间内的混乱。

帐篷布上，杂乱的身影来回交织着，人的、马的，纷乱不已，不时有一蓬鲜红色的液体喷洒其上，如此的刺目！

郑再朴的思绪一时有些乱，混乱中他似乎看到刚刚那些围着他吃肉的将领们乱哄哄的动了起来，那刚刚叫嚷最凶的络腮胡抱着脑袋趴在了地上好像在发抖，混乱中帐篷外帘被一把钢刀砍开，两个亲兵一个被钢刀劈掉了半个脑袋，一个被战马撞飞了出去。

有一个浑身黑甲的骑士煞气冲天的冲了进来……

看模样，是个女真人？

这是郑再朴留在世间最后一个念头，随即他便看见自己没了头颅的身躯正在喷涌着鲜血，而后扑倒在地。视野最后被一片黑暗所笼罩……

雨幕中，五百多女真骑士以三到五人为一组，每人带马三匹，冲入咸州大营后便四散而开，横冲直撞！

大雨掩护下，高丽军未做防备，大营在第一时间就被冲乱。士兵们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大多都在没头没脑的四散乱逃，却不是被战马踩死就是被追上的女真骑士们挥刀劈死。

咸州大营外，唯一没有随着女真军冲营的罗诚在雨中抹了一把脸，看着眼前近乎一边倒的战争啧啧道：“亲身经历过才发现，这可不是简单一句‘出其不意’就能达到的效果。在无法得到统一指挥的　情况下，士兵们抵抗的自觉性、配合的娴熟程度。在纷乱的场景下保持镇定的心理素质，进行攻击和拦截的准确判断。最重要的是，在无人驾驭的情况下，那些无主战马行进中队列的统一和冲撞的果决……啧啧，还真是多算胜少算不胜啊……”

大雨中，女真将士在沉默中挥砍、追杀，高丽士兵们在大呼小叫的拼命逃窜。战斗竟一直持续到高丽溃兵涌入高丽人另一座英州大营为止。女真人收兵后从容收敛同袍尸体，推倒木桩，缴获五百余匹战马扬长而去。是役斩杀高丽军数目难以统计……

“砰！”

“废物！混账！”高丽国东北面行营都统、元帅尹瓘看着手中长长一张战报，忍不住狠狠砸了一下桌案。可却怒意更盛。

副元帅吴延宠劝解道：“都统大人，这女真人怕是真派了不少援兵。那咸州大营未得消息，又被大雨所误没有准备，这才会被一举攻破的。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尹瓘斜着眼睛看了看吴延宠，后者顿时闭上了嘴巴不敢言语。和能够直接与高丽国王奏对共餐的主帅尹瓘相比，他这个副帅看上去更像是个凑数的。此刻尹瓘显然已经怒极，他自然没理由搭话。毕竟……那死去的郑再朴也并非他的亲信。

尹瓘将战报甩到他的身前，咬牙切齿道：“那郑再朴麾下有一万两千多人！仅骑兵就有三千，是我诸部中配备骑兵最多的一支！女真有多少人？就算来了援兵能超过三千？被敌人突入进营后就自乱阵脚，连抵抗都组织不起来，任人宰割，不是废物更是什么？这家伙理当千刀万剐！被女真人一刀砍死，倒是便宜他了！”

吴延宠忧心道：“都统大人说的是，这郑再朴确实该死。可……现下该怎么办？那些从咸州败退的士兵现在人心惶惶，让其余各部士气也都受到了影响。而那些女真人一击成功便退，我们派出去的追兵连个影子都没抓到。我军士气……”

“你，带着我的亲兵队和令箭亲自去英州大营！敢有胡言乱语扰乱军心者，校尉以下不论是谁格杀勿论！”　尹瓘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咄咄逼人。他忽然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这些女真蛮子敢杀我高丽将士是么？就怕你们承担不起这样的代价……”

吴延宠闻言登时浑身一凛。他张了张嘴，可最终没敢说出什么。

第二天，咸州城的高丽大营重建。

营帐外，近千女真俘虏被穿死在木桩上。木桩密密麻麻连缀成片，恍若鬼蜮。而在这片鬼蜮的正中，近千颗头颅被码放在一起，堆成了一座高大的京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