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龙战于野（一）

“什么？你说什么？”高丽军营中，尹瓘听着斥候带回的消息困惑的问道：“你是说，女真人的队伍同时在３０多处出现？攻击我们的巡逻队和运粮队？给我标记出来！”

说着，让斥候上前在地图上一一做着标记。地图上女真人袭击的位置分布散乱，完全看不出什么规律。

“是女真人的援军到了么？他们的兵力怎么会突然这么富裕？往常不是只攻击一处的么？”旁边，赶来议事的副帅吴延宠追问道。

斥候道：“好像不是援军，而是……好像是之前的那队人马被拆成了３０多支，各个巡逻队和运粮队都说攻击他们的女真人不多只是女真人每人会多带两匹马，看起来颇有声势，可其中两次攻击是我亲眼所见，最多也只有２０几人。”

吴延宠挥手让斥候退下，旁边的幕僚看着地图有些疑惑的分析道：“这么说来，女真的兵力没有得到补充。可他们打得什么主意？如果是之前我九城未曾筑成之时他们如此这般骚扰，或可起到一定的阻挠作用。可此刻我九城均已造成，他们还敢行险分兵，又是所为何来？”

吴延宠试探着建议道：“难不成，是这些女真蛮子被激怒发了疯？想要多杀伤我高丽将士报仇？都统大人，我们是不是也分下兵？继续以小股对小股？”

“不！”尹瓘从地图上抬起头，双手扶着桌案直起上身，视线中满是狡黠的道：“女真人不是发疯，他们是在跟我玩一个游戏，这群自以为聪明的愚人啊……呵呵……那我便好好陪他们玩一玩……来人！”

命令被依次下达，幕僚们将所述命令一一撰写分发，高丽军开始了一些不为外人察觉的调整。

与此同时，在森林中的女真军驻地，罗诚正用树枝在地面上勾画着双方形势，边画边道：“分兵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报复，而只是为了分兵而分兵。呵……不过，我们的这点小动作骗不了高丽人，其实我也本来没打算骗过他们。只是先让他们心中有个想法，以便为我们接下来的事情创造些条件……”

“什么想法？”完颜斡赛问道，他身旁站着兄弟完颜斡鲁以及其他援军中高层将领。此刻一圈人都在听着罗诚的分析。女真人援军已至，决战即将拉开帷幕。

罗诚笑了笑道：“我说过，我不太懂打仗。这是个技术活，需要你们专业的人来做。可是我略懂人心，一件事不论是不是真的会发生，一旦你在脑子里留下了它可能发生的印象，一个谨慎的人就一定会做出最稳妥的安排以应对这种该死的可能性。可如果是在双方情报不对等的情况下，这样的安排就会出纰漏。所以，我们要给高丽造成一个错误印象。”

一旁，石适欢挠着脑袋仍旧不解的问道：“我还是不懂。分兵会让高丽人以为我们兵力薄弱，援军还未抵达。可……刚刚你明明已经说过高丽人不会被骗。高丽人肯定已经知道了我们援军已经抵达的事情，那……还要造成什么错误印象？”

完颜娄室却恍然嘀咕道：“反其道而行之……”

罗诚满意一笑，丢下手中的树枝，扭头对完颜斡赛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完颜斡赛仍旧一头雾水，可却果断接下了命令。随即在罗诚进一步的解释中，他渐渐明白了些什么。可完颜斡赛、斡鲁、石适欢看向罗诚的眼神中仍旧是颇多犹疑困惑，这个书生出的主意真的能行？

谨慎的完颜斡鲁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是不是……再等等看？”石适欢也应和着点头。心里显然都觉得担忧。

和之前罗诚出的那些计策不一样，这次可是打仗啊！这么一个冒险的计划，真的能够成功？

几人犹疑之下不禁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完颜阿骨打。一旁抱着手臂的完颜阿骨打嘴角微微一勾，点头道：“我相信诚哥的判断，他的计策一定有用！照做吧！”

几人点头应承，可心中显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毕竟，这一战投入的可是整个女真联盟的全部甲士！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那汉人书生却仍旧在自信的微笑。真的能成么？众人领命而去，各怀心思。

罗诚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腹诽道：啧啧，事到临头，人往往都对自己没有多少自信。不过……你们等着瞧吧。

等到众人走远后，身旁的阿骨打忽然也换上了　一副愁容，有些担心的对罗诚道：“诚哥，这次的计划……是不是有些太过行险了？”

罗诚看着阿骨打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接下来的半月时间里，石适欢所部五百余人不断分兵骚扰，袭击高丽人的巡逻队、哨兵、运粮队和任何落单者。但同时他们也遭遇到了来自高丽部队的强力反击。高丽军之前组建的几支骑兵大队没有分兵，却继续不断对石适欢部进行围追堵截，在石适欢部分兵的情况下则选择集中攻其一部，有三次成功将两支陷入重围的女真小队彻底歼灭。

遭受损失后，女真人的骚扰开始变得谨慎起来，高丽人却不为所动，依旧在不断加固着防御。尹瓘对所有请令出兵的请求一律加以驳回，只是继续命令所有人待命，同时散出两倍的斥候在周围打探情报。

这时没有什么望远镜和雷达，斥候打探情报的方法只能是最为简单和原始的接近后查看。于是乎，双方斥候间的战斗便在这种背景下不可避免的高频度爆发着。

在曷懒甸宽阔的草地上、在弯曲的河道旁、在密集的林木间、在陡峭的山岭里……女真斥候与高丽斥候展开了一系列的冲撞与搏杀，伏击与反伏击。女真人的斥候人数虽少可战力强悍却远胜过高丽斥候，加上地形熟悉、作战经验丰富，几天下来竟是让高丽斥候损失惨重一无所得！最后只能选择龟缩起来，于是便更拿不到任何有用的情报。

而即便这样，尹瓘仍旧无动于衷好像也不大关心情报缺失的事情，继续加固着本就已经建造完成的九座堡垒。继续着他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命令。军队在他的命令下有条不紊的调动着。

直到又半个月后，石适欢部突兀的集结了全部兵力，向高丽军正面邀战。而这一次，尹瓘终于下达了不一样的命令——“出击！”

高丽军集结了包括全部骑兵在内的各兵种精锐共三万人，在咸州城以西列阵，准备迎击对面女真的５００余骑兵。

也直到这时，尹瓘才对吴延宠解释了自己的目的。

“你以为，今天他们找上门来邀战真的是昏了头？不不不，这群狡猾的女真人想得可不是送死。他们很聪明，他们通过分兵的方式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误以为女真暂时没有什么援军抵达，他们兵力不足，所以只好再分兵骚扰我们。可正如我们分析的那样，即便女真人兵力不足，他们有必要通过分兵的方式来骚扰我们么？这样做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他们分兵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骚扰，而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到他们的分兵，让我们误以为女真兵力不足！所以今天这五百余人集结邀战时，那些昏了头的将领们就都在我面前嚷嚷，想要夺下这份‘唾手可得’的军功。呵……愚不可及。也不想想女真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说到这里，尹瓘忽然冷笑一声道：“他们的援军其实早已经到了，就藏在这附近的某一处。他们这些天之所以分兵是想要引诱我们出战，然后偷袭我们的堡垒！”

“嘶……”吴延宠倒吸一口冷气，细细想罢果然觉得在情在理。他庆幸道：“没错没错，这些日子将领们人人都想立功。眼见这五百人送上门来，立刻都想要带兵出击！生怕被落在后面。可女真人的援军若真的抓住这个机会出手，怕是真的有可能攻破某一个防守松懈的堡垒！像之前咸州大营那样！他们想要故技重施！”

尹瓘微微一笑道：“没错，他们的算盘就是这么打的。自以为很聪明，可惜啊……都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聪明而已。”尹瓘驾马前行，一边走一边看着三万余高丽军士在行进间布阵，进退有度，满意一笑。

他继续道：“他们所想的一切其实都是建立在我军没有防备的基础上。所以，我这些日子对他们的一切挑衅不多加理睬，继续巩固城防。此次出战只挑选了最为精锐的三万人，其余人严令守城！呵呵……女真人的援军还想占到半分便宜么？”

吴延宠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嘀咕道：“如此一来……”

尹瓘道：“如此一来，女真人的援兵想要有所作为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从侧翼偷袭我军本阵！不过，除了这三万人本阵军马之外，早在一个月前我就秘密抽掉了八千精兵在咸州城待命，其中还有降魔军全部。只要女真援军一露头，这八千人马随时可以增援。女真军一共能有多少人？”

“高啊！实在是高啊！对方这五百多人前来诱敌，岂不是有来无回？”吴延宠谄媚道。

尹瓘哈哈大笑道：“你以为吞掉这五百人就是立功了么？”他的笑容在瞬间收敛，有些贪婪的看着前方女真人的队伍道：“这一次，我要把女真人的全部军马，一网打尽！”不过有些话，他却并没有说出口：灭掉全部女真生力军后，开京朝廷中对自己不利的流言都将不攻自破，自己的军权将更加稳固，而整个辽东之地也都将彻底对高丽、对自己敞开！

像一个被剥光了的少女，任我宰割！

女真人的援军……快点来吧！

“撤！”女真军中，担任这五百余人统帅的却不再是老将石适欢，而是年轻的小将完颜娄室。眼见高丽军队逼近上来，他轻挥手中战矛，命令队伍向后撤退。女真军与高丽军一前一后，缓缓拉开了与高丽九城的距离。

对此，尹瓘毫不在意，诱他深入而已……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尹瓘也乐得做出配合的姿态，甚至还主动让骑兵部队做出匆忙追击的样子，但始终保持整个军阵的稳定。

“来吧，来吧，来吧！快点来吧！”　尹瓘心中不断叨念着，期待着女真援军的身影。

终于，当两军抵达一处名为“神仙岭”的草甸，且与九城的距离被拉开到足够远时，在北方森林与山地的边缘处，两千余女真援军现出了自己的身形。

完颜阿骨打没有进行什么慷慨激昂的演说，只是对身旁众人说了一句“开始吧”，随即便打马前行，余者尽皆打马相随。两千余女真骑兵同时如一线潮水般扑向了高丽人的侧翼。

终于开始了！

“哈哈哈！来得好！”　尹瓘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在他的命令下整个高丽军阵瞬间进行了变换，高丽军的右翼骑兵竟是直接脱离了本阵向女真人所在冲出！同时剩下的高丽战阵变换成了一个锋矢阵，留下少量兵力牵制完颜娄室，其余部队全部向北方杀去！

一系列的变换如行云流水，显然早有准备！

右翼的骑兵冲上前去缠战，不让女真人脱身，一旦大部队加入战局便乾坤底定！这一次，要女真人全军覆没、有来无回！尹瓘的眼眸如见到了猎物的豺狼一般，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