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龙战于野（三）

第十九章：龙战于野（三）

“有点不对劲……”远处，山坡上的罗诚看着正在快速赶来的高丽人接应队伍紧蹙着眉头，手中一柄匕首被飞快的转动着，眉头越蹙越紧。“不对劲！不对劲！高丽人的接应队伍肯定已经收到了前方溃退的消息，这个时候他们没有原地布置下防守的阵列，反而还在向前急行军？怎么回事？”

罗诚心中急急的盘算着，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这边也有情报缺失的地方。高丽人难不成还有倚仗？是什么？会产生什么样的作用？

罗诚一时间没了头绪，但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不尽快让阿骨打等人知晓的话，女真军怕是要吃大亏。他顾不得其他许多，手中马奶酒干脆扔到了地上，打马飞快的向战场冲去。如果顺利，他赶到女真人军阵的时间应该是十五分钟之后。

希望……还来得及。

“阿骨打！好像有点不对劲，和罗先生分析的不大一样，高丽军没有原地阻击，反而继续向前冲过来了，怎么办？”石适欢对阿骨打问道，此刻女真军仍旧在执行既定的策略，两翼向中间缩紧，将高丽溃兵驱赶到一处，即将驱赶着溃兵对高丽人的接应队伍展开冲撞。一旦乱兵撞乱了高丽人的阵列，女真军便要发动下一轮突袭。这是之前罗诚给众人定下的计划。

只是现在……计划似乎有些赶不上变化。

阿骨打看着远处即将增援而来的敌人微微蹙眉，随即挥刀道：“不用管那些！三万人都被我们打垮了，再来八千又能怎样？按照既定计划突击！”石适欢等人领命而去，女真军加快了驱赶的脚步，高丽溃兵愈发心惊胆寒，亡命奔逃。

身后的山坡上，罗诚纵马疾驰，向着战场愈发靠近。心中焦急的嘀咕道：阿骨打没有改换战术……该死，不过这也确实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法。只要冲垮了对方的阵型，对方就再没有其他机会了……可是心里怎么总是这么毛？高丽人不是蠢货，之前是他们不知道女真人的战斗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他们一定已经知道了！他们到底有什么倚仗还敢向前？

万一……

正想着，罗诚突然瞥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地方。视线中，女真人还有一支小部队没有那么靠前的加入到追击队列之中，而是在后方大约一里左右亦步亦趋的跟进着。那是完颜娄室率领的５００余普通骑兵。

“即便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也会留下后手么……”罗诚心中默默评价着，却并没有放缓一丁点，仍旧在飞快的奔驰着。

终于，高丽溃军与高丽援军之间的距离已经到了极为危险的临界点上。

“散开！从两侧而行！不准冲击中军阵列，否则格杀勿论！”高丽援军军阵中副帅吴延宠正带着一众人在大声呼喝指挥着。

但此刻溃军早已经吓破了胆，哪儿还可能继续服从命令？

从两侧绕过意味着将面对正在追击的女真人，稍有不慎就会被一刀砍死！至少面前的高丽阵列还算完整，从这里穿过还多少有些活路。溃军们心中大多如此下意识的想着。随即他们便迎来了一片密集的箭雨。

“放！”援军军阵正中，尹瓘冷着脸下达了命令。身旁的传令兵多少有些犹豫，立刻便被他一剑刺死。尹瓘提着带血的宝剑提高了音量，大喝道：“给我放箭！敢有不遵军令者，以此为例！”

众军凛然，箭雨激射而出，立时在溃军阵营中射出了一片巨大的空白，鲜血淋淋、哀嚎遍野。正在溃退的高丽溃兵们傻掉了，绝望和恐惧完全侵蚀了他们的大脑，进不得进，退不得退，很多人干脆跪倒在地痛哭不起，任凭身后女真人追上一刀砍在自己的身上，死不瞑目。

尹瓘冷漠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抽搐，却依旧冷静的下令道：“传令下去！再有敢向中军冲击者，给我格杀勿论！”新的传令兵悚然听令，飞快的将命令下达下去。整个援军阵列都在齐声高喊着口号，命令溃兵向两侧绕开。在死亡的震慑下，高丽溃军终于清醒了一点，沿着援军预留出的通道向两侧绕行而逃。再不敢正面冲击援军阵列。

高丽军与女真军即将再度正面相遇。

“停下吧！收拢军队，准备正面冲击！”眼见原计划难以达成，阿骨打也不是不懂得变通，和斡鲁、斡赛等人商量后下达了停止追击的命令。女真骑兵也开始重新整队，准备与面前的八千敌军再来一次较量。

身后，罗诚仍旧在快马奔驰，可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起来。

高丽援军的反应太过出人意料了，现在其实最好的办法不是再战，而是稍稍后撤再寻机会。可他也知道，女真人不能失去这个机会。如果不趁着这一次就把高丽人打疼了打怕了，等高丽人稳下阵脚后，女真人的局面将会更加被动。人多和人少，总会带来优势与劣势的。

“但愿吧，但愿没事。驾！”罗诚轻轻嘀咕着，手中马鞭却在疯狂抽打着战马。

“呜——！！！”

远方，牛角号声响起，重新列阵的女真军再度沉默着对高丽援军发起了冲锋。两千人中约有一半人在石适欢的带领下迂回包抄袭击侧翼，其余人则跟随着阿骨打和完颜斡赛，在他们的带领下从正面直扑敌军中军大阵！

海浪一般的女真骑兵们再度汹涌而来，可这一次……他们撞上了一块礁石。

正面的高丽军在密集的长矛阵坚守下岿然不动，在扛住女真人的冲击后长矛阵凭着轻步兵的掩护立刻发动了反击，向前稳步推进着。而与此同时，前去袭击高丽军侧翼的石适欢部攻击顺利，成功从敌军侧翼插入到了纵深处，可旋即便发现自己陷入了重围。

一群浑身黑衣手持铁棍钝器的光头军队将他们团团围住，那些光头们攻击阵势整齐划一，立刻给攻入其中的女真军以重大杀伤。好在女真人战力剽悍，在逆境下仍旧拼死鏖战。突如其来的打击却并没有让士气受到什么影响，女真士兵们依旧在与高丽军激烈的搏杀着。可是场面却一时陷入焦灼。

军阵中，尹瓘轻轻松了一口气，稍稍驱散了脑海中的紧张感。

“降魔军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谁说我高丽没有精兵？”　尹瓘有些自得的对前来禀报的副帅吴延宠说道。后者此刻也是心有余悸，可耳听尹瓘如此说了，自然也大加赞扬了　一番。

降魔军是尹瓘纠集国内众多青壮年僧侣所组建的一支精锐部队，严苛的律条与军令并无太多区别，心怀信仰反而更容易激发出强悍的战斗力，在经过一系列高强度的训练配备了精良的兵器后，这一支军队便成了尹瓘的杀手锏。在几次小规模的国内平叛中，这支降魔军都成了一支让人畏惧的力量。

原本这一次降魔军也是作为在关键时刻给女真人以致命一击，以便彻底将其歼灭的秘密武器而被调动。可现在时势变换却成了稳住这次战局不败的定海神针。

但好在……没有让我失望。

尹瓘庆幸的想着，心中愈发乐观起来。刚刚的失败不过是一时的失利而已。焦灼的战局只会渐渐变得对自己有利。人少，永远是女真人最大的弱点。一旦他们陷入苦战，高丽军源源不断的增援会让女真人所有的挣扎都归于无用。

而现在，就算是女真人打算暂避锋芒，高丽军的随后掩杀也将给予他们难以承受的重创。不论如何，这一战都不会让女真人占到便宜！

来吧，战斗不过刚刚开始！

尹瓘冷笑着挥动了令旗，高丽军开始了局部反攻。

侧翼的军阵中，降魔军一部突然发动突袭，石适欢猝不及防被一支铁棍扫到了腰肋处，坠马重伤。但好在被亲兵救起。而陷入高丽军正面战阵的阿骨打等人，此刻也渐渐感受到了越来越大的压力。身旁长矛如林，不断有女真骑士被刺穿身体坠马，或者干脆战马被长矛刺得血流如注连带着骑士一并扑倒在地……

怎么办？局面现在可不怎么样，该在现在就撤退么？

阿骨打当然想过这样的办法。可一旦在这个时候后撤，敌方肯定会随后掩杀。现在两方相持不下伤亡多少还在可忍受的范围内，一旦被对方衔尾追杀的话，恐怕女真人立刻便会伤亡惨重。这时候，还当真是骑虎难下呀。

怎么办？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阿骨打！你看！快看！”身旁，完颜斡赛大声叫着，阿骨打循声向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一看，顿时眼睛一跳！

在两军焦灼难分胜负的关键档口，一支五百人左右的骑兵队极为突兀的出现在了高丽人军阵的侧翼后方。他们紧贴着石适欢部冲开的缺口直插高丽中军，在石适欢部吸引了大量敌人注意的情况下竟是一举成功！竟是被他们一口气突破到了高丽军阵的腹地之内！

尹瓘、吴延宠、阿骨打、斡赛、石适欢……敌我双方此刻都是一脸惊愕。谁都没有料到这种时候居然还会出现这样的转折！

“冲！继续往前冲！不要停！我们的目的不是救下石适欢，而是打穿高丽人的指挥系统！争取干掉对方的指挥官！这是整个战役的关键！不要管其他人的死活！不要管自己的死活！冲冲冲，继续冲！”骑兵队列正中间，被一众女真骑士团团保护的罗诚身体缩在马鞍上，不让自己有被露头袭击的机会，一边随着队伍前冲一边在大声喊着。

虽然他此刻的形象不太高大，但这个时候他说的话显然已经被当成了金科玉律。

“随我冲！”

队伍最前方，完颜娄室手持一杆大枪突刺开路，独自引领着队伍的前进。他所挑选的突击方向无一不是高丽人队伍的薄弱之处，整个骑兵队竟是如庖丁解牛一般走出了一条极为漂亮的穿插路线，顷刻间就已经来到了中军附近。

稍稍抬眼，罗诚甚至能在乱军之中隐约看到军旗之下的尹瓘，虽然他还并不认得这个对手。

“不过，该结束了……”趴在马背上的罗诚喃喃自语，随即被一根擦着头发射去箭镞吓出了一身冷汗。

尹瓘看着越来越近的女真人咬牙切齿，握着宝剑的手指都已经因为过分用力而显得发白。他不是没有努力过。可无论他怎么下令，蜂拥上去的高丽军仿佛都拦不住这支突然杀来的女真人。那支女真人的旗帜在高丽人的军阵中进退自如，如入无人之境！若是再被他们往前一点的话，怕是自己都要被摘了脑袋了！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尹瓘心中疯狂的大骂着，可最后却是以一声无奈的叹息作为总结。

在高丽军后方大乱的档口，石适欢部和阿骨打等人都没有闲着，女真人居然在本已经焦灼的战况下再度爆发出一股骇人的力量，在根本没有腾挪空间的情况下对身前的敌人发动了强力的冲击，高丽军压力大增。便是被视为王牌的降魔军此刻也在女真人的拼死反扑下伤亡惨重。

这一次，女真军不再沉默。再度爆发的他们甚至是在压榨自己身体里的每一丝力量。于是在攻击的同时他们开始疯狂的呼喊，仅仅两千多人的喊杀声竟是将八千多高丽军士的声音完全盖过。

震天动地！骇人心魄！

高丽人开始动摇了，有的人企图撤退，有的人想要暂避一下锋芒，而这样的想法造成　整个阵线的松动。又继续给了女真人更大的机会。

三支女真军队分进合击，眼看便要将整个高丽军阵冲垮。

“传令，全军……撤退！”　尹瓘仰天一叹，随即率先驾马冲向了咸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