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土匪拦路

终于出川了，出川的队伍共分为两支，一支由川东开始沿长江至上海，一支由川北徒步前往陕西宝鸡，准备开赴山西战场。

冷云峰所在的一八九师属于北路军，要徒步到陕西，再开赴抗日的前线，当渡过川江的时候，冷云峰如同很多人一样，回望着这块生养自己的土地，一旁的陈中，手中拄着那面白色死字大旗，眼睛红红的，缓缓的转过身来跪在了地上。

“爹啊，儿去了，怕是不能给您养老送终了……”望着好奔流而去的川江，陈中跪在地上，向着远处生养自己的土地连磕了三个响头，涕零泪交加。

陈中这一哭，很多人都憋不住了，不少人都默默的转过了身，缓缓的跪在了地上。

“娘啊……儿子这就走了！”有干兵跪在地上。

“呜呜……老子不想打仗，不想打仗啊……”水娃子嚎啕大哭，然而，没有人去责备水娃子，水娃子道出了很多人的心声，连杨铁的眼圈儿也红了，不断拍着水娃子的肩膀。

冷云峰也跪了下去，向着川江对岸三叩首，心中暗暗想着：“大哥，老子要是命大活下来，一定再回来找你！”

“娘啊，儿子对不住你了！”李大个儿这个浑人，这时不知怎么的却哭的死去活来，撕心裂肺。

铁公鸡哭的极为伤心，口中喃喃自语着：“妹子，哥一定回来……”

徐守明也哭了，心里想着，小桃红有了自己的种儿了，自己不知能不能回川见那未出生的娃儿一面。

一时间，悲壮的气氛在全军蔓延，最终，几乎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向着生养他们的这方土地，这些亲人磕头。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那只是因为他不值得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是未到伤心处，当即将远离生养自己的土地与亲人时，这些四川汉子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悲恸天地。

连一向特立独行的章老四都跪了下去，只是他并没有如别人那样哭出声来，只是紧咬着嘴唇。

“营长，不能让他们这样了，影响士气。”二连长说。

郭首道狠狠的瞪了二连长一眼，口中说道：“哀兵，这是哀兵啊！”

“哀兵必胜！这一去，怕是很多人回不来了，就让他们告个别吧。”郭首道说完从马上也跳了下来，双膝一跪，用力的向着川江的对岸磕头。“川江岸边，到处是哭泣声。

“虽然是好美景无心观取，护卫军惊天地笳声连吹。路崎岖车轮响春雷四起，离故土强带笑暗自伤悲……”

冷云峰唱起了悲壮的川戏戏文，这声音是如此的嘹亮，一时间，抽涕声与戏文声混合在一起，看起来是如此的让人感伤。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每个人的心底都是如此的酸楚，这一刻，天地为之动容。

“轰！”天空雷声滚滚，寒风呜咽，老天爷仿佛也伤感起来，雨水化作眼泪流了下来……

风雨交加中，冷云峰唱着戏文第一个站了起来，他正了正军帽，随后，战士们陆续站了起来，那面印有死字的大旗依旧在风雨中招展，看起来，却是有些凄凉……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在复杂的地形下行军，又进入了山区，每走一步都异常的艰难。没有人想到，更大的困难正在等他们。

水洞寨，是位于川陕公路之间的一个比较大的寨子，三年前，被土匪“穿山甲”所盘距，穿山甲手下有三百来人儿，来往客商，均要向“穿山甲”交送过路费，否则，“穿山甲”就杀人劫财。由于水洞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川军各部又忙着内战，所以也就一直没有人搭理他，任由穿山甲逍遥至今。

此时的水洞寨，穿山甲正坐在一张桌前脚，双手捧着肉骨头津津有味儿的啃着。

“贾爷，山下来大买卖了！”一个小土匪兴冲冲的进了屋。

“噢？啥子大买卖？”穿山甲将油腻腻的手往裤子上抹了抹，一边用刀剔着牙缝一边问道。

“是支军队，能有几百人吧，赶了一百来辆大车，好像装的都是粮食和钱财，就在咱们山下不远处休息。”那小土匪说道。

“嘿嘿……老子正愁缺粮少钱，竟然有人送上门来了，好的很。”穿山甲眼睛一亮，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口中说道：“告诉弟兄们，劫了东西，咱们晚上荤！”

警卫营走的并不快，约有十来天，才到了水洞寨附近，接下来，就再也走不下去了。前方传来消息，军粮被土匪给劫了。

“龟儿子，土匪劫粮？哪里来的土匪，有这么大的胆子，劫到咱们出川大军的头上了？”郭首道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个土匪来历可不小，姓贾，绰号穿山甲，往上三代都在川北为匪，到了他这一辈，更是占据了水洞寨，成为川北最强的悍匪，杀人越货，奸 淫 掳掠无所不为。”那传令兵倒是把事情探听的明明白白的。

“就没有人管他？”郭首道问。

“管？谁能管？这些年，四川各军混战，谁有那闲功夫去理他？他也就越发壮大了起来，甚至还打下过南江县城，三年前，他占据了水洞寨，把水洞寨当成了他的据点，凡是来往客商，都要给他送买路钱，想不到他胆大包天，竟然把主意打到咱们出川大军的身上，把粮草给劫了，如此一来，大军无法再前进一步，要想继续赶路，只有拿下水洞，夺回粮草才行。”那传令兵说道。

“龟儿子，那就打嘛，咱们正规军，还怕他一个土匪不成？”郭首道说道。

“前面的部队打了水洞寨两天，也没有打下来，师长调你们警卫营立即出发，打下水洞寨。”那传令兵说完，向郭首道敬了一礼，转身而去。

“嘿嘿，也好，没打鬼子，先拿这些土匪祭枪。”

郭首道决定，带着自己的营全力攻打水洞寨。

水洞寨，位于秦岭山脉之中，高居于山上要点，易守难攻，只要在寨子上架上两挺机枪，就可以封锁住从四川通往陕西的道路，事实上，穿山甲也是这么干的，在他看来，不管谁来，只要不给买路钱，就绝对不放过去！

当郭首道带着警卫营来到水洞寨前时，只见山坡上到处是川军的尸体，不远处，五六六团团长赵峰嘶哑着嗓子大吼着：“冲！给老子冲上去！”

随后，上百川军士兵慢慢腾腾的向着山顶的寨门口冲去。

还没等到寨子跟前，山上传来一阵子机枪的吼叫，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士兵被打倒之下，其余的士兵顿时如潮水一般退了下来，这一次攻击就这样结束了。

看到这一幕，郭首道不由眉头一皱，不由长叹了一声，在小小的土匪面前，川军都如此怯敌如虎，如果真的遇到了日本人，这仗还有得打吗？

“赵团长，让我们警卫营来吧。”郭首道说道。

“郭营长，请再让我们冲一次，要是打不下来，老子就死在这儿！”赵峰红着眼睛说。

郭首道心中一动，从赵峰的眼睛中，他看到了某些东西，那是一个军人对尊严与荣誉的渴望。

郭首道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赵团长，祝你马到成功！”

“营长，咱们接到的任务是接替五六六团的进攻，这样做，是违抗军令啊。”副营长闫大林说道。

“就这个样子，再让他们打十次也打不下来。”徐守明也低声嘟囔了一句。

“这次，老子亲自带队上！”赵峰也是动了真火，一个团，打一个小小的山寨，七天七夜不能前进一步，这对于赵峰来说，这是莫大的屈辱，如果真的被临阵换马，那么，将是五六六团永远无法洗刷的污点。

“弟兄们，不怕死的跟我冲啊！”赵峰高举着军旗，冲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弟兄们，冲啊！”

“杀啊！”

看着团长亲自冲上去了，五六六团的官兵总算是振作了一点，强自打起精神向着山上冲去。

“龟儿子，这五六六团是怎么搞的，一个主力团，只有两挺机枪掩护，有个啥子用。”徐守明一撇嘴。

“哼，想来，他们是藏了私的。”闫大林说。

川军武器极为落后，有的一个团才有一挺重机枪，不过作为刘总司令的主力部队，一八九师的装备相比较而言还是不错的，一个团有两、三挺重机枪，二十多挺轻机枪，全师共有重机枪九挺，轻机枪一百三十挺。

问题是，川军出川抗战，上头答应，给每支部队都被充枪械弹药，于是，各部队大多藏了私，好枪与大多数的轻重机枪都留在了四川，为的是万一战败，来日也有东山再起的资本。

如此一来，一个主力团，也就剩下几挺轻重机枪，连里的士兵都拿着陈旧的武器，不少武器甚至是民国元年制造，用了几十年，有的连，也就几支枪能打响，如此一来，也极大的削弱了川军的战斗力。

此时，五六六团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新发下来的好枪大多留在了四川，士兵们拿着陈旧的武器打仗，士气自然也低迷的很，再加上训练又差，所以冲了十几次，除了留下一地的尸体，寸步未进。

赵峰也是没有办法，士气如此低迷，武器如此落后，连土匪都远远不如，自己只有带头冲锋，才有机会打下水洞寨。

“弟兄们，冲啊，拿下水洞寨，每人赏一两烟土！”赵峰一面大叫着，一面举着蓝色的军旗冲锋，在他的带领下，川军的士气总算是恢复了一些，跟在赵峰的身后不断的向着冲去。

“嗒嗒嗒……”

一连串的火舌从山顶扫来，赵峰身子一颤，几枚子弹同时击中了他的胸膛，赵峰的身子矮了下去，他单膝跪在地上，一抹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

“冲……啊……”赵峰终于倒了下去，临死时，他手中的战旗依旧指向前方。

出师未捷身先死！

还没有出川，赵峰就倒在了出川的路上，让人感叹。

“快跑啊！团长死啦！”

士兵们强自鼓起来的勇气随着赵峰的战死终于再一次崩溃，连赵锋的尸体都没有人顾及，所有人拼命的向着山下逃去。

“啪！”

一声枪响传来，冷云峰平举着冒着青烟的枪口，冲在他面前脚的一个溃兵脑袋被打出了一个血洞，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哪个再回一步，老子毙了他！“冷云峰大吼。

“你他娘的敢杀人？兄弟们……”

“砰！”

又是一枪响起，那叫叫嚣的溃兵砰的一声倒了下去，郭首道与冷云峰诧异的向身旁看去，只见章老四的枪口冒着袅袅的余烟，章老四的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如同泥塑一般。

在死了两个人后，这些溃兵终于被震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郭首道带着一连挡住了溃兵们逃跑的路线，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每一个溃兵。

“你们这些孬种！还是不是男人？团长死了，连尸体都没有人管，今天老子就站在这儿，谁敢从我身边跑过去，老子毙了他！”郭首道以赞许的目光看了冷云峰一眼后转过头大吼起来。

所有的溃兵都停住了脚步，愣愣的看着这一幕，一幅茫然与无所事从的样子。

“现在在你们的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条是继续逃跑，死在自己人的手上，死了，你也只是一个逃兵，没有一文钱的抚恤金！一条是掉过头去，为你们的团长报仇，打下水洞寨，就算是死了，你们也是英雄！”郭首道朗声喝道。

这些溃兵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一个军官将头上的帽子一抓摔到了地上，口中说道：“格老子的，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老子拼了！”

那军官对着溃兵们叫道：“弟兄们，左右是个死，别让人瞧不起！杀啊！为团长报仇！”

“杀啊！”

溃兵们纷纷掉过了头去，再一次向着山寨冲去，这一次，他们的行动异常迅速，每个人都玩儿命的往前冲，战斗空前激烈起来。

郭首道站在山下压阵，如果这些溃兵不行的话，那也就只有自己的部队上了，等等，再等等，赵团长不能白死，这打进山寨的首功，应该属于五六六团的。

“老子日 你个仙人板板！”一名机枪手抱着机枪，一边冲锋一边开枪，完全不顾自己的死活。

“嗒嗒嗒……”寨墙上，一串机枪子弹射出，正射在这名机枪手的身上，这机枪手身子一抖，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随后，另一个士兵一把拉过了机枪，再一次向着寨墙上扫射起来，这时，另外一挺机枪的火力也跟了上来，顿时将寨墙上的火力压制住。

“冲啊！”

五六六团的士兵已经完全打疯了，反正也是个死，与其成为逃兵被处决，还不如轰轰烈烈的死在战场上，最起码，家里人还能捞到抚恤金。

在这种思想下，他们向着寨门不断的接近，最终来到了寨门前，一个士兵将一捆手榴弹放到了寨门口，用力一拉弦，然后身子一滚。

“轰！”水洞寨的寨门被炸开了，五六六团的士兵如潮水一般涌入了山寨之中。

“打进去了，龟儿子，真打进去了 ！”郭首道兴奋的说道。

“咱们快上，去捞好处去！”徐守明嘿嘿一笑说道。

“就把这荣誉留给五六六团吧，也算是我们对赵团长有个交待。”郭首道正色说道。

“你倒是有良心。”徐守明咂了咂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帮人杀红了眼，如果咱们不上去约束一下，怕是寨子里，会鸡犬不留吧。”冷云峰在郭首道的身后低声说道。

郭首道不由一惊，他知道，冷云峰说的是对的，如果不立即约束这些已被热血冲的头脑发热的士兵，怕是要出乱子。

“一连，跟我上！”郭首道大叫一声，一连的战士们跟在他的身后，向着山寨冲去。

夕阳的余辉照在了水洞寨的上空，赵峰的尸体就这样静静的躺在了水洞寨的寨门前，他的双目瞪得大大的，仿佛充满了不甘，身上的单衣已被鲜血浸透，那鲜血已干涸成了黑褐色。

郭首道站在赵峰尸体的面前，郑重的敬了一个军礼，口中缓缓说道：“赵团长，水洞寨打下来了，是你的五六六团打的，赵团长，你安心的去吧！荣誉，属于五六六团！”

“来呀，把穿山甲给老子带来！”郭首道大声说道。随后，一脸凶悍，浑身是血的穿山甲被押了过来，穿山甲的脸上写满了桀骜不驯，昂着头，很是狂妄。

“龟儿子！”冷云峰将手中长枪用力一抡，打在穿山甲的后腿弯上。

咔吧！

穿山甲的腿骨被直接打断，这小子倒是硬气，硬是不叫一声痛。

“穿山甲，你知罪吗？”郭首道寒声问道。

“哈哈哈……”

穿山甲放声大笑，在众人怔怔的眼神中，穿山甲一昂头，口中说道：“老子自然是个恶人，知道老子是咋子当的山寨寨主吗？那是因为，老子把我那贼老爹给活埋了！

这些年，老子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老子就是坏人，这辈子，老子想干的都干了，没啥子后悔的，给老子个痛快吧！”

“你个龟儿子，死性不改，今天，老子要为赵团长报仇！”郭首道从腰间拔出了枪，对准了穿山甲，然而，他的手却颤抖了起来。

郭首道虽然见过很多次杀人，但他还从来没有杀过人 ，而亲手杀人，是需要勇气的 。

“交给我吧！”

冷云峰站了出来，缓缓取下身后背着的大砍刀，用力向着穿山甲抡了下去。

扑！

热血冲天，穿山甲的人头飞了起来，在空中打了个转儿，然后滚落到地面上。

“赵团长，你的仇，报了！”冷云峰抹了把脸上的鲜血，这一刻，他的表情看起来是如此的狰狞与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