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侍花女

鬼界没有白天和夜晚，却有一套自己的作息时间。沙华千年前就晓得。在雾气变薄的时候，沙华走出寒冰殿，想看看今昔的鬼界。鬼界其实很大，他一时半刻并不能走遍。酆都只是鬼界最中心的一个都城。在鬼界的四方还有四个鬼城，分别由四方鬼帝坐镇。

他信步走在酆都的街道，一些零散的游魂和精怪也已经出来。时不时的就会碰见一个或缺了双腿在地上蠕动的游魂，或是少了一半身子还在街上卖肉的精怪。鬼界的子民全是他们自愿留下和阎罗王签下契约的。永生永世臣服于阎罗王，并按时缴纳银钱。缴纳银钱是他们买自己脚下一席落脚之地的票根。因为鬼界没有白白就让他们呆着不走的。不交钱也可以，就要在鬼界做工，做那种义务工。

这套鬼界生存监管制度，经过这千年的实施，阎罗王俨然已经把鬼界变成一个不错的生存环境。

路经一处园子的时候，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里面忙碌。沙华本不想进去，偏偏转头之际，看见几株曼陀罗在院子里赞放。于是他好奇去看看。鬼差不是说，曼陀罗仅仅长在黄泉路的尽头么，这儿怎么也有了？

白色身影是一个女孩，背对着沙华正在翻弄着曼陀罗根部的土壤。素净的手沾染了黄色的泥土。一头青丝随意散在背上，似丝绸滑来滑去。曼陀罗开的很好，比黄泉路尽头开的还好。每一丝细瓣的尖上都挂着一滴晶莹的水珠，偏偏不落下，就那样挂着。曼陀罗的叶子还是那样，向天做着祈祷状，仿佛永远都有未了的愿望。

沙华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寥寥几株的曼陀罗，想着是它替代了他的曼珠，心里就痛。白衣女孩，就那样专心的忙活着手里的活，丝毫不知道，后面已经站了一个人。她小心的用手抠着沙砾、泥土，直至它变得松软。抠完了一株，没有直腰，接着弄下一株。很快，纤细的十指就被磨破了皮，点点红色洒在白的晃眼的曼陀罗上。极致的白和妖艳的红交接在一起，竟是那样惊心动魄的美。这一切都刺激着沙华的大脑。

“沙华……沙华，你在哪里……”园子外传来阎罗女呼唤的声音。沙华微微皱眉。慢慢的转身，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女孩。那么安静的女孩，明明自己不认识，却为什么让自己突然就有了心疼的感觉呢。阎罗女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扰的他来不及思考，走出园子。园子里那个一直蹲着的女孩终于起身回望，满脸却已经是被泪水打湿。

“沙化……沙华……我曾经也是这么唤你的，你忘了么?”白衣女孩苍白无色的唇颤抖的出声：“你想起了千年前的记忆，我却想起了更久远的。我们终是要被生生的分离么？”

侍花女想起雷音寺外的小河，想起曾经的美好，泪水更是大滴大滴的滑落。而脚下的曼陀罗也因为她的心伤，纷纷垂头，洒落一地的晶莹。

“沙华，你在这里啊？让我好找。”阎罗女看见沙华从一个园子里走出来，欢快的迎上去：“你怎么到阎罗十的园子了，他这破园子一点也不好看。”

阎罗女往园子里探了探头，空无一物。就两个假山在那儿干巴巴的杵着。

“他们是你的哥哥，怎么好直呼姓名。”沙华有点不理解，阎罗女为什么对谁都是这样不屑一顾的。

“他们也不叫我小妹啊，不也是成天阎罗女阎罗女那么叫的么？不然就直接死丫头，臭丫头。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阎罗女好容易想出一句有学问的话，顿时把自己崇拜的不得了。

“可他们是哥哥，哥哥是要尊敬的。”沙华有点头疼这丫头的刁钻了。

“那我还是妹妹咧，妹妹不也是要宠的么？再说，哥哥我有十个，他们妹妹可就我一个。还不知道珍惜。哎，不说他们，我带你去妖界玩。”阎罗女就是一副小孩心性，三句话不到，拉着沙华就走。

“我不去，你也不要去。你还小，妖界鱼龙混杂很危险。”沙华都有点苦口婆心了。

阎罗女气的一甩手，小嘴撅的老高：“十个哥哥管我，你也来管我！我就去。”接着沙华只觉得眼前红影一闪，人已经消失在薄雾里。他暗暗摇头，‘被宠坏的丫头啊’。

等他再回园子，白衣女孩已经走了，徒留下几株黯然的曼陀罗。沙华心惊，刚才还清丽无比的花朵，如今却都一副恹恹的模样，毫无生气。他伸手扶上花瓣，更惊奇的事出现了。刚才还蔫的白色小花，马上像被注入了灵气一般，又鲜活起来。而且无风自动，招摇着洁白的蕊丝，似在窃喜。沙华诧异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它什么时候有这功效了？而且这曼陀罗仿佛也有灵气，居然会有‘表情’？

离开鬼界近千年，果然他不知道的事太多了。而且就连鬼界这二十年来才出现的一朵花都搞不明白。

沙华有点失落，仿佛被世界遗弃的感觉袭上心头。他勤勉修炼，不过就是与相爱的人见了一面，就被罚至此。‘再修炼回法术是不是能有一些改变呢？’沙华暗暗想着。如今连鬼界都可以谈情说爱了，他和曼珠又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千年期满？而且即使那个时候还是不能相见，只是免去了三道的轮回之苦。

沙化决定要为自己争取一回，尽管那机会渺茫，也好过成天在这里自怨自艾。虽然他心里清楚自己的处境，现在的自己是最糟糕的修炼时机。甚至连个肉身都没有。

鬼魂修炼，先要修炼肉身。不仅要苦修，还要机缘巧合才能修成魅。魅就是有一半的肉身了，有骨有肉，却没有血。再修就是妖。沙华几千年前就是叶妖。而今却要经过漫长而痛苦的修炼才能让他回到起点。而且还是在没有一点修为的情况下。

沙华打定主意要修炼后，转身就往寒冰殿走去，他不想再浪费哪怕一丁点的时间。园子转角处，那个白衣女孩无限痴迷的望着沙华的背影。脸上泪痕未干却带着一些憧憬的希翼。“我等你……小罗等你想起我的那一天，香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