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笑容

他发现，他所哼出的调子，跟在之前在石缝外面，王德福根据石壁上记录的音律吟唱出来的曲调，几乎是一样的。

定眼一看，对应着蝇头小楷所写着的五音乐谱另一侧，是隶书写就的音律，从音调看，这分明就是石壁上写的律调。

石壁上的律调是有缺失的，手中的乐谱却是完整版，所以哼唱起来更加流畅。

秦石定了定心神，没有继续在心里哼唱这首乐曲。他心里感觉得到，这首曲子，似乎带着邪性。

他可还记得哼唱这首曲子时，王教授眼睛里冒着的绿光。

手中的册子翻了大半之后，秦石已经确定，这部乐谱，不是一般乐器所能演奏的。

这是编磬专用的曲谱。

编磬，是用石头或者玉石制成的乐器。

出现的时间很早。秦石在一家博物馆里见过原始社会时期人们使用的石磬。通常是十六方石磬组成，音色除了十二正律外，还有四个半音，声音清脆正和，所谓的金石之音，就是指这个。

编磬是古时皇室祭祀专用的雅乐乐器，民间可不能随意使用，因而流传不广，但在古代出土的大墓里，编磬出土的数量规模却是不少。

秦石心里觉得愈发的诡异。

竟然有人为编磬谱这种诡异的曲子，这个乐师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难道古代的太庙里，还会演奏这种近似哥特式颓废黑暗的曲风？

秦石摇了摇头，古代的音乐尤其是大典所用的乐曲，讲究黄钟大吕，正气浩然，郑卫之音都已经被古人所唾弃，乐谱里记载的这种颓丧的曲子，比靡靡之音更甚，说是亡国之音都不为过，哪个乐师嫌命长，会去演奏这种曲子？

“去岁林钟之吕动飞灰，余得此谱……”

乐谱即将翻到尽头，只剩下几页纸的时候，秦石蓦然看到了除了五音十二律之外的文字。

写下乐谱的这家伙，终于肯写下了一些有用的文字了。

当然，这些文字所用的词汇都是专业词，这一篇文字，落在一般人手里，估计也是每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就啥都看不懂了。

但这难不倒秦石。

在上古时候，人们是把历法和乐律联系起来的。

一年十二个月，正好可以对应乐律中的十二律。

林钟，是十二律中的第六律，对应的是十月中的季夏之月，也就是六月。

吹飞灰，实际上是古人占候的方法，乐师把葭莩的灰烬塞进律管里，到了相应的月份，对应的律管里的灰烬就会飞起来。

所以这一句话的意思，是他在去年六月初的时候，得到了这一份乐谱。

秦石撇了撇嘴，古人说话，就是喜欢拐弯抹角，有时候想弄懂他们想表达的真正意思，那是要耗费大量的心神的。

秦石看得很慢，但薄薄的几页纸，也用不了多久，他也就翻完了。

看完之后，秦石对乐谱的来历和笔记主人的身份，也有了大致的认知。

尽管内容里没提及自己的姓名身份，但作者却提到他得到这一部乐谱的原因时间和得来缘由。

大明天启六年的六月。

作者是一名乐官，他的一名下属庆贺他的升迁，投其所好送的贺礼，送的据说是先秦时代的古乐谱。

得到乐谱之后，他反复钻研，却发现了这部乐谱的不寻常，于是根据自己的研究，解得了一个大秘密。

于是他挂职而去，根据乐谱里所隐藏的信息，找到了这个地方。

然而让他绝望的是，当他按照提示找到这地方之后，却陷入了绝地，再也出不去了。

而他所书写在书册里的乐谱，并不是完整的原谱，而是他根据古谱重新编排，意图破译乐谱里的杀机所撰写出来的。

但他试过了所有的方法，却没有任何的效果。

“吾终不能离此，桃源也，死地也……”

记载到最后，书册已经没有了纸页，乐官最后想表达什么，也就成了缺失。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

秦石看完了乐谱后面的记载，整个人陷入了沉思，思索着记载的内容和死在石缝里的这尸体之间的关系，却听到了王德福在念着什么。

秦石仔细听了听，心里好生纳闷。

“这是……《桃花源记》？”

秦石有些搞不懂，王教授为何会在这时候，诵读这么一篇文章？他挪了几步，凑到了王德福身边，见王德福此时正摇头晃脑地诵读着手中书卷的内容。

“初极狭，才通人……”

王德福翻着书页，秦石歪着脑袋看了一眼，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真的是桃花源记？”

秦石有些发懵。王德福手里的那一本册子，熟悉的蝇头小楷，抄写着一篇秦石倒背如流的古文。

“教授？”

秦石轻咳一声，《桃花源记》自然是极好的古文，可他的时间十分紧迫，距离十一点三十分越来越近，秦石可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听王德福那并不醇正的嗓音朗诵。

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是赶紧找到瞿昙悉达的陵墓是正经。

“好字，这乐正羽，写得一手好字！”

王德福被秦石打断之后，没有不满，看了秦石一眼，赞叹着手中的书卷里的字写得不错。

“乐正羽？”

“就是这倒霉的家伙。”王德福指了指地上被秦石踩得粉碎的残骸，说道：“乐正是他的姓，他本人也是一名乐师……唔……”

说到这里，王德福不再就着这话题继续说下去，语气有些兴奋：“有不错的发现，我们继续往前走！”

“……这……”

秦石还想问王德福拿过书卷，自己看一遍，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但王德福把手中的书卷一卷，往怀里一塞，完全没有要给秦石的打算，更是兴匆匆地朝石缝前方继续往前走。

“……”

秦石感觉王德福的情绪不大对劲。

他所认识的王教授，可是一个沉着冷静的学者，做事小心细致，一丝不苟。然而此时的王德福，却有些喜怒无常，甚至还十分粗率暴躁。

“或许是本性流露吧。”

秦石心里暗暗想着。他清楚地意识到，他所认识的王教授是有着双面身份的盗墓贼，或许平时他平时所表现出来的一面，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呢，他原本的真正面目，很可能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迟疑了一下，秦石就落后了众人好几个身位。

他赶紧追了过去，临到石缝拐角的时候，他心有所感，回头看了地上的残骸一眼。

“呃……”

秦石哆嗦了一下，浑身的鸡皮疙瘩冒了起来。

这一眼望过去，秦石没有看到残骸，却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跌坐在残骸的位置上，七窍流血。两眼却亮闪闪地盯着他，嘴巴向两边大幅度咧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