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亲

我就像一段游丝，“游丝”是钟表业中一个零件的专业术语，它的样子像一盘蚊香卷曲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圆盘，俗称发条。

当公司认为效益不好的时候，他们会用螺丝刀把你这根游丝拧得紧紧的，你得上街发传单，和陌生人装出一副久别重逢的样子，目的就是记下他们的姓名和电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游丝开始慢慢放松，公司会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又一次为你上弦调整频率，你的神经就又一次紧绷起来，就这样往复循环……

可是现在我被解聘了，我就是那段从钟表底盘上掉落下来的游丝，细小而又脆弱。

我为王府瑞士钟表公司工作了八年，想想我在那里的表现，虽然是个钟表修理师但每天得要第一个来店里开门，打扫卫生，然后坐在仅有六平米大的维修间里，呼吸着潮湿的空气，眼眶上夹着二十倍的放大镜，哈着腰把顾客送来的各种名牌手表和坐钟维修擦拭，有时候一坐就是3-5个小时，只有柜台上的漂亮美眉向我没好气的叫一声：“董善时，帮我盯一下，出去一趟!”

这时我才能放下手中的表蒙和齿轮，然后艰难地锤一下快要折断的腰杆，直起身走到柜前台代替销售小姐站上一会儿。

我拿着公司给的两万块安家费在王府井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先回家吧，从今天开始放假。”

从王府井到东单的芝麻胡同只有不到三公里的距离，可我却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时间仿佛是暂停了，所有的东西都变得缓慢，似乎自己脑子里有块表咔的一声坏掉了。

在路上我想了很多，我喜欢钟表，我爱摆弄它们，坏掉的钟表到了我的手里那就像是重新获得了生命。当齿轮转动起来的时候，表壳里会首先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如果你的听力再敏锐一点，你会听到从齿牙末端发出的细微的磨蹭声像流水似的传出来。

像我这样的职业钟表师才能从这细碎的声音里分辨出微小的差别，从而判断被损坏的是哪一层的齿轮，是哪个位置的纵轴。

这就是一个钟表匠的命运，我曾经这样想过，可能一辈子就会像这样活下去吧。

“咣当”一声房门被我用力撞开，我看见赵三国正拿着手机在直播自己的商品，眉飞色舞的赵三国把一个检测噪声用的探测仪举在嘴边，并发出古怪的呻吟声。

看着他意气风发地为着自己的事业而拼尽全力，一股无名的怒火油然而生，还没等他继续往下直播，我就一把抓过赵三国的手机狠狠地关上了直播。

“三儿，明天该房交租了啊。”我嘴里愤愤地说了一句。

被我突然暴怒的样子吓到的赵三国，带着一口东北呛结巴地问：“咋地了，这是？兄弟你没事吧？”我叹了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三儿！我失业了，靠！让这帮家伙给暗算了！”

赵三国拍拍我的肩膀不屑地说：“嗨！我还当啥大事儿呢，不就是个工作吗？再找呗，你们这燕京人就是不像俺们东北人豪横，我怎么说你来着？早知道就跟我一起下海创业，不就没这事儿，啥玩意啊，大不了的，晚上兄弟请你喝酒不成吗？咱俩高中到现在十几年的兄弟了，还交房租，整的跟周扒皮似的。”

“哎！”我长叹了一声，让我当周扒皮我还真来不了。

我和赵三国是高中时的同学，从上高中时我们就是好兄弟，毕了业后又考入同一所大学，同样是机械工程专业，我选择了离家比较近的钟表行做了八年钟表匠，而他则是辞去了国营单位的铁饭碗工作，下海在某购物平台上卖起了各种检测仪器，有时我也让他帮我在网店里卖一下我低价收来的二手名表，什么古董座钟，瑞士的，英国的二手名表。三年前他父母退休回老家哈尔滨养老，把他一个人扔在燕京生活。

我当时说，不行就租我家的平房，虽然条件不如楼房好，但是地理位置是燕京的中心呀，吃完饭抬腿就能到天安广场遛弯，咱们一起住还能就个伴儿，房租也只交一半每月500元，有了就给，没有就先欠着。

当时把赵三国感动坏了，涕泪横流地说：“兄弟，你就是我的亲兄弟，我要是发达了就是你发达，决不能忘了你。”

我正想着突然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我站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同大多屌丝不同我喜欢怀旧，喜欢京剧，喜欢钟表，于是我的手机铃声就设成了马连良的空城计选段。

“儿子，有个事通知你一下。”电话里是我妈的声音。

“妈，怎么了，是不是又相亲呀，不去！什么时代了？还弄这事儿，我正烦着呢”我烦躁地说道。

“这姑娘不一样了，介绍人说了，这个，跟你八字相合，特别旺夫……”我妈喋喋不休做着我的工作，可我的头都快裂开了。“工作都没了，哪有心情相亲呀。”我没好气地说。

我妈听我这么说。就开始使用她惯用的“数落大法”从小时候怎么一个人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喂大，到看见别人家孙子都上学了，自己儿子连女朋友都没有，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等

电话那头足足说了20分钟，我也没法接话，心想：没结婚的有的是，再说工作都没了，还旺我，瞎扯！但是想到我妈辛辛苦苦把我养大，我又不想落一个不孝子的名声，最后还是勉强嗯了一声：“行吧，明天早上九点后海，我去，我去！”随后挂了电话。

我朝着房顶又大声且拉长了音调说了一声：“我去！”

看着正在百忙的赵三国我说道:“谁说就我一个人没女朋友，我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穷屌丝。”

赵三国不服气地反驳：“那不能一样啊！大哥，我是一心扑在事业上了。”这话可让我急眼了：“交房租，马上！”赵三国立马怂了：“大哥，我错了，我这就买酒去，哎呀！人在屋檐下呀，你们这燕京人真是仗义！我服了。”

燕京后海在这一天难得一见的，可以用蔚蓝来形容那里的天空。好多游人、情侣都举着手机拍下这难得没有雾霾的苍穹，好像横路敬二似的在朋友圈里说：“多么蓝的天呐，我们要融化在这蓝天里。”

“你们怎么没把手机掉到后海里呢，”我心里暗暗骂着。

我艰难地走过后海银锭桥，按照我妈电话里交代的位置来到一家名字叫“暂停时间”的咖啡书店，透过明亮清洁的大玻璃我看见了一个男人正端坐在一张用旧木头制成的棕色咖啡桌前，为排队站在他身旁的读者签名售书。

男人左边的易拉宝上写着著名作家牟谋某莅临本店亲笔签售《灵界科学》。我对此不屑一顾，懒洋洋地推开书店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书店不大有五、六十平米，紧挨门口的就是几台咖啡机和柜台，咖啡小妹面带微笑的对我说：“先生您好！需要点咖啡吗？”

我也僵硬地笑了一下：“来杯拿铁吧”我端着我的拿铁来到柜台对面的咖啡坐前，这里人不多，几乎都是来参加签名售书的读者。

作家牟谋某正和气地与旁边站着的粉丝聊天。

“牟老师，您书中说到的灵到底是一种什么物质，我们一般人能看到吗？”一位粉丝指着手里刚买到的《灵界科学》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