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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笼中雀

第17章 笼中雀

书名:雀奴作者名:卿故本章字数:3265更新时间:2022-07-08 17:59:02

站在观星阁上拿着千里镜远眺,能够清晰地看到烛都万家灯火,犹如流动的星河,火树银花,宝马雕车,步步生香。

人早走了,傅九襄躺在观星阁的高台上,手中举着千里镜,散漫地看着天边的星云。

烛都烟火气太重了,长街弯巷,十里人家,就连呼吸都不自由。

傅九襄喜欢北疆,荒凉的沙漠中人烟难寻,唯独亘古的明月千年万年地挂在天边,策马在戈壁中奔驰,累了就躺在马背上,枕着手臂抬头就能看见满天星斗,沧海一粟,浮生一隅,北疆的天地是那么的空旷、寂寥,渺渺天地间朝生暮死不过如此。

先前逗弄苏知玺的那分愉悦渐渐淡了,青山找遍了王府,终于在观星阁下看到了那道躺在高台上的人影。

“主子,这都三更天了,您在瞧什么呢?”

傅九襄将手中的千里镜丢到了青山怀里,“就你事多。”

青山挠头,“是郑伯叫小的来寻您。”

傅九襄幽禁于王府,心中郁结难平,终日抱着酒壶喝得酩酊大醉,郑伯虽然担心,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小主子十五岁就上了战场,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没了爹娘慌得睡不着觉的小孩了,郑伯年纪大了,也不是当年那个同老王爷上阵杀敌下马饮酒的副将了。

俯仰万物,这世间什么都变啦。

“主子,您这是在借酒消愁。”

“我有什么愁苦?我快活得很。”

这世间多得是自欺欺人。

苏知玺悄无声息地回了丞相府,松童因着先前没寻到他,早慌了神,侯在府前巴巴地等人,在看到大公子回来后,松了口气。

“公子您怎的独自出府了?可把奴才吓死了。”松童提着筒灯,絮絮叨叨不停。

苏知玺揉了揉鼻尖,叹气,“如今你话是愈发多了。”

“外头天黑路滑,寒风肆虐,您本就风寒未愈,今夜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小的就是把这条命赔了,也没法向丞相交代。”

“入了冬我身子何时好过?过一日是一日,整日闷在房里,像什么话。”

“过几日我要去趟别院,你准备准备,别误了事。”苏知玺吩咐道。

“诺,小的都记着,后日大夫人会去千佛山礼佛,那日府中无人。”

傅九襄从北疆归都,南邑朝堂原本固若金汤三公九卿制摇摇欲坠,苏郎仪如今能做的只有带着他的门生东奔西走拆东墙补西墙,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公权利被苏郎仪揽在手中,三公之下的九卿心怀鬼胎,各有所求。

再加上……如今陛下年逾五十,南邑自开国就下来的规矩,为了国本安稳,每朝帝王都将在半百之年立下太子。但顺帝至今没有透露出半点口风,太子之位悬而未决,朝野百官,都开始急了。

苏知玺披着外袍坐在桌前,眉头紧皱。

皇后苏媚元是苏郎仪胞妹,五皇子傅乾辉是皇后独子,苏家肯定是五皇子的后盾,苏知玺在写着傅乾辉名字的那张纸上写下了一个‘苏’字。

三皇子傅乾毓,生母是温曦贵妃谢棠,谢棠是奉常谢韩的长女,奉常谢韩又是九卿之首。

谢家书香门第,同苏郎仪这种靠着铁血手腕平定诸侯乱一朝上位的权臣不同,谢家整个家族都在朝为官,自从南邑开国帝王入主烛都,谢家就存在于南邑朝堂中了,可以说,谢家与南邑共存,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的就是这种百年世家。

且谢家有着很有意思的家训——避世。

南邑那些清高的士大夫常在背地里讽刺谢家偏安一隅的家训,说百年清流人家,竟然失了先天下忧、后天下乐、为天下死的风骨。

谢韩可谓是将这一家风发挥的淋漓尽致,如今丞相独揽大权,谢韩作为九卿之首原本应该是苏郎仪的眼中钉肉中刺,但他很聪明,早在顺帝登基伊始,便逐渐收敛锋芒,自主剪断了爪牙,成为了南邑开国以来最没有建树、最没有存在感的奉常,连带着整个谢家,都渐渐隐退在了文武百官面前。

但谢家有个异类,谢韩之弟谢琨——检监察院右都御史,在延和三年入主监察院,从此领着那些不满相权独大的文官同苏郎仪斗争,凭一己之力在朝堂中构筑出了苏、谢两家双足鼎立的格局。

傅乾毓背后的谢家,立场不明,态度不清,苏知玺到如今也猜不透谢韩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奉常,到底想不想将流着谢家血脉的三皇子捧上……那个位置?

苏知玺在写着傅乾安的那张纸上写了个‘谢’字,但很快,他又将那张纸扔进了火炉中,火舌腾升,差点灼烧到他的指尖。

最后,就只剩下了一位四皇子,苏知玺迟迟没有动笔。

四皇子傅乾安,沉默寡言,母族式微,不同于老三的嚣张跋扈和老五的恪纯干净,老四在人前永远都是能少说就少说,就像是冬日里捂不化的冰霜,站在那就生出了旁人不愿靠近的阴翳。

不知不觉,纱窗外竟然透进来了一丝光亮,苏知玺双手发麻,胳膊重如千斤,他摸到了桌边的冷茶,想拿起来喝一口,但就在抬手的那一刻他浑身突然无力,茶盏轰然落地,茶渍打湿了堆在一侧的书卷,满地狼藉。

苏知玺整个人趴在桌上,呼吸局促,胸腔内仿佛灌满了胶着的雾气,缠绕在他的五脏六腑中,他紧紧拽着衣领,那张原本从容、好看的脸涨得通红,过了好久,他才缓过来,小口小口地呼着气。

走到屋外,灌了一口冷风,苏知玺才觉得自个儿又重新活了过来,原先的那阵心悸慢慢消退,胸腔中淤堵着的、让他喘不上气的雾气也散了,院中有一株翠柏,这是冬日里唯一一抹绿意,这几日放晴,翠柏上挂着的冰柱也开始消融了,滴滴答答的声响一夜未停。

在五更天的时候苏知玺才上榻睡了会,还未入梦,外头就起了动静,伺候的丫鬟在院子中洒扫,其实那声响已是很细微了,但苏知玺睡得浅,稍有动静就醒了。

就这样醒醒睡睡,等天色完全大亮,松童进内室伺候他洗漱时被吓了一跳。

“公子,您脸色怎的如此差!”

苏知玺嗓子有些哑,困倦地摆了摆手,“无妨。”

他今日还有件要事要去做!

苏郎仪今日休沐,此刻正在堂中陪罗婉柔喝粥,听闻大公子前来请安时,罗婉柔惊讶地放下了碗筷,“公子近日身子不适,不是说了不用来请安么?”

“父亲母亲安好,儿子已经好多了。”说话的功夫,苏知玺已经走到了堂前。

苏知玺穿着厚重的狐裘,分明的五官下鼻梁高挺,薄唇紧闭,鸦羽似的睫毛扫过一片阴影,眼角那颗小痣又替他平添了一分柔情。

“用过早饭了没?没用过让人添副碗筷,过来陪你母亲吃顿早饭。”

“回父亲,早起用了药,晚些时候才能用饭。”

苏郎仪点头,正好他也吃完了,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起身看了眼苏知玺,“随我去书房吧。”

夜里书房没人,未添炭火,此刻跪坐在软垫上,只觉得阵阵寒意不断袭来。

苏郎仪挑着银炭,道:“今日过来,有何事?”

苏知玺顿了顿,抬头,神情坚毅:“父亲,儿子想入朝为官。”

“入朝?”苏郎仪目光扫过苏知玺,看不出息怒,“你身子不好,冬病夏虚,烛都春日短,你调养身子都来不及,怎的想起入朝为官了?”

窗外冰雪消融的滴答声又在耳边响起来了,雪融冬去,春去夏来,四季有时,苏知玺的年年岁岁都被困在了这一方天地中,他小字雀奴,可他偏偏不肯做那笼中雀,他要飞出去,冲破这层束缚他的桎梏!他要飞出去,在天地间挥斥方遒!

“父亲,如今朝堂格局凌乱,文官武将泾渭分明,文官又以监察御史谢大人为首在处理政务时态度激烈,常与您的政见背道而驰,在这之间,有一处地方,尚无人插手。”苏知玺低头敛眉,态度温顺。

“此话何意?”

案几上摆放着棋盘,黑白棋子杂乱无章地分布在棋盘上,苏知玺伸手搅乱了棋盘,将黑白棋子楚河汉界左右摆好,又执手拿起了一枚白旗,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棋盘正中间,“廷尉昭狱。”

“廷尉掌司法审判,国都中任何触犯律法的官员都会直接下昭狱,无论官阶高低。廷尉沈万山刚正不阿铁血无私,父亲,谢家可没人能把手伸进昭狱中。”

苏知玺这话半点没说错,当今昭狱上下全是沈万山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班子,上至主理疑案的廷尉正,下到衙门中议事的奏曹掾,无一不是沈万山的亲信,烛都的案子若是进了昭狱,那真是谁都插手不了。

苏郎仪从前也想将门生放进昭狱,但文人多自负,昭狱中最不需要的就是自命清高的文化人,大牢内走一圈,一个个杵在昭狱内的全都是凶神恶煞的武夫,文官没几天就受不住昭狱大牢的阴暗血腥。

“沈万山六亲不认,昭狱不是好玩的地方,你去了,无论有何后果,都和我无关。”苏郎仪紧紧盯着苏知玺。

苏知玺在心中冷笑,他就知道,苏郎仪早按捺不住想插手昭狱了,如今他提出来,正中其下怀,苏知玺再怎么说也是苏家人,他能进昭狱,无论官阶高低,总归是铁桶中放进去了一条鱼,苏郎仪的主意,肯定是假以时日他利用好苏知玺在昭狱中的身份,为他着手打通昭狱做准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

没到最后关头,谁又能知道,究竟谁是那只捕蝉的螳螂、谁是那只在后的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