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齐景昌的家离这儿不远，穿过三条胡同，向东一转就到了。那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儿，他也刚刚搬过来没两年，是落实政策后发还给他继父齐志寰的。

齐景昌的生父姓楚，据说是一个国军军官，撤离北平的时候只有一张机票，他就把身怀有孕的妻子抛下了，也不知道现在人在哪儿。母亲生下了她，后来改嫁给了齐志寰，一个物理学家，于是他便随继父姓了齐。

继父在幼年的齐景昌心里就是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学问家，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对他也视若己出。只可惜，在那年月，像他这样的大知识分子，又娶了国军军官的前妻，结果可想而知。在齐景昌15岁那年，他终于没有扛过去，去世了。很快母亲也随着他去了，留下尚未成年的齐景昌一个人。

虽然现在平反昭雪了，可人已经不在了，想想也是唏嘘。

齐景昌带着战战兢兢地林素云回到小院儿，进了屋，在门后拉了一下灯绳。

灯一下子亮了，林素云这才看清了面前的这个被叫做齐爷的男人。他三十来岁，中等偏上的个子，面容清隽，带着些许书卷气，看上去就像一个教书的。可她知道，他不是！因为林素云看见了，她看见一个人像死狗一样被他们的人拖出了胡同口，丢进了窨井里。

“坐吧！”齐景昌指着方桌边的一条凳子说。

林素云怯怯地坐下，又偷偷地看了一眼他。只见他拿起火钳拨了拨炉子里的火，又添了几块煤球，在炉子上做了一壶水。

他做好这一切，拖了一把椅子坐在林素云对面，问：“脸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林素云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跑到那个胡同去，心里又害怕又难过，开始轻轻的抽泣。

“怎么了，不想说？”

她想起跑出来的时候车间主任那一声哀嚎，和喷涌出的鲜血，颤抖着说：“我杀人了！”

齐景昌一怔，勾了勾唇问：“怎么杀的？”

林素云这才发觉自己失了言，便垂着头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掉眼泪。

“不说？那我就把你交给公安，他们问口供，可没我这么客气，你不想说也得说。”

“那，那我就跟公安说，你们也杀人了。”林素云小声说。

齐景昌嗤笑一声，语气淡淡地说：“那我现在就把你杀了灭口。”

林素云吓坏了，哭声立刻就从抽泣变成嘤嘤声。她紧张地看着站起来的齐景昌，怕他会过来掐死她。

然而齐景昌绕过了她，在门边的脸盆架上拿了一个搪瓷脸盆，出了门。她听到院子里水龙头一阵哗哗地响，接着齐景昌就推门进来了。

他把炉子上壶里的热水兑了一些在脸盆里，试了试水温，又在脸盆架上拽了一条毛巾，扔到盆里。“擦擦吧。”

林素云犹豫了一下，站起来，蹭过去，拧了拧毛巾，开始擦拭。她脸上的血迹并不多，脖子上却被溅了不少，顺着流进衣服里，白色内衣的领口都是血渍，身上的工作服也有大大的一滩血迹。

擦干净了脸和脖子，脸盆里已经是一盆血水了。齐景昌端起那盆水，出去倒掉，顺手把那块毛巾也扔了，又回来在衣柜里翻找着什么。

林素云看着他进进出出的忙活，也不敢出声，只是顺着眼站着。

“喏，换上。”

她看见齐景昌丢在桌角的一套女人衣物，里里外外都有。她犹豫着没有过去。

“怎么，你打算带着一身血从这儿走出去？”

林素云看了看身上的血污，走过去拿起衣服，见齐景昌也没有回避的意思，嗫嚅着说了句：“你……”

“我饿了，去下个面条。”说着齐景昌便推门出去了。

林素云连忙开始换衣服，当她脱下贴身衬衣的时候，才发现锁骨处还有一滴没擦掉的血迹，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上了干净的衬衣。

刚刚换好衬衣，齐景昌就推门进来了。

齐景昌一手端着锅，一手拿着挂面。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躲在床边的那个小女人，便没有再看她。

他把锅放在炉子上开始烧水。水开了，他往锅里扔了一把挂面，抬头看见林素云已经换好了衣服。

“你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点儿？”

林素云立刻摇摇头，可是她的肚子却不配合地叫了一声。

齐景昌轻嗤一声，又抽了一把挂面扔进锅里，还在面条里卧了两个荷包蛋。

热腾腾的面香味儿充满了这个屋子，起锅的时候，又加了几滴香油，更加香。

“过来坐吧。”他把两碗面放在桌上招呼着。

林素云慢腾腾地挪过去，坐下，却没有动筷子。

“吃吧。”齐景昌挑了一筷子面，呼噜噜地吃下，一边嚼一边打量着对面的这个小女人。

她身子很单薄，身上的衣服明显不合身，肥肥大大地挂在她身上。身材看上去像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一张小脸儿却极清秀。白嫩嫩的小脸蛋儿，尖尖的小下颏儿，一双大眼，透过面汤升起的水汽，像是汪着两汪水。只见她用筷子夹起那个荷包蛋，张开小嘴轻轻地咬了一口，那蛋煮的很嫩，还有些流黄儿，她红嘟嘟的小嘴唇儿轻轻的抿了一下，然后用小舌尖儿一舔。

齐景昌看得心里一紧，收了目光，从桌上茶壶里到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

“你今年多大了？”他放下茶杯问。

“十八。”林素云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又补充说：“今天刚满十八。”

“今天是你生日？”

“嗯。”林素云点点头。

“那这面就算长寿面吧。”

“谢谢。”她看着他微微一笑，唇角旋起两个小酒窝，煞是可爱。

齐景昌突然夹起自己碗里的那个荷包蛋放到林素云碗里，惊得她连连摆手说：“我够了，不要了。”

“吃吧。你是小寿星，多吃点儿。”齐景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觉得她吃蛋的样子很好看，想看她再吃一次。

只见那小女人有些羞涩地咬着筷子头，红润的嘴唇微微张着，露出一线洁白的贝齿。

齐景昌看得心烦意乱，埋头几口吃完了碗里的面，又灌了一杯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