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集

良好的教养加上不良的出身，让他习惯了隐忍，就这么一天一天的混日子。唯一让他有一点乐趣的就是养马的老于头儿。

刚和王翠花结婚的那段日子，他心情压抑，不愿意和同来的知青来往，怕被他们奚落，常常一个人在镇西的小河边坐着。老于头儿也每天去河边饮马。一来二去，俩人就认识了。

老于头儿据说早年间是大兴安岭上的土匪，杀人越货的事儿也干，劫富济贫的事儿也干，大概是后者大于前者，在当地口碑还是不错，解放后竟然没有被专政，只是被下放到大和镇喂马，接受劳动改造。

老于头儿一辈子没结婚，无儿无女，齐景昌父母双亡，这一老一小很快就成了忘年交。老于头儿身板硬朗，一身的功夫，齐景昌年轻聪明，家学渊源。闲暇时，他教他拳脚，他教他识字，消磨着时间。

齐景昌对未来的人生原本也没有什么想头了，直到有一天，他听说有一个知青因为身体的原因回城治病了。

他的心活了，他也想走，不想在这个地方浪费他的生命。而且他知道，他的岳父，王翠花的爹就有这个权力让他离开。

他开始改变对王翠花的态度，对她和颜悦色，甚至主动和她有了夫妻之实。一夜温存之后，他对王翠花说自己想回城去看看，安顿好就回来接她。

王翠花没有多问，第二天就和她父亲说了。王镇长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闺女这些年过得日子，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一旦让齐景昌这小子回了城，那八成就是肉包子打狗了。所以他就以不能以权谋私为理由一口回绝了。

王翠花虽然在齐景昌面前温顺得像猫儿一样，可是在他爹面前却变成了一个活脱脱地东北泼辣娘们儿，一哭二闹三上吊，后来干脆绝食。王镇长没办法了，只能答应了女儿。

齐景昌看到了希望，对王翠花也好了很多，倒真像新婚的小两口。返城报告批下来了，在回城之前的那个晚上。王翠花忙里忙外地给他收拾行李，她把家里的白面都拿出来给他烙了糖饼，带着路上吃，又把能拿出来的钱的全国粮票都给了齐景昌。

齐景昌看着那个一声不吭，只低头干活的女人，突然便有一丝愧疚。他走到她身边，柔声说：“等我在那边安顿好，我就回来接你。”

王翠花抬起了头，汪着两眼泪水，笑了笑，又低头抹了一把眼泪说：“俺知道，你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齐景昌沉默了，他不能承认，也不想继续撒谎。

“你走吧，俺也知道你从来就没喜欢过俺，跟俺结婚也是没办法的事。俺配不上你，可俺这辈子就想做你的媳妇儿。”王翠花说着抬起头看着齐景昌，“俺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了，三个多月了，没告诉俺爹。他要是知道了，就指定不能让你走了。俺自己生自己养，不用你管，你尽管走就行。”

她说着突然猛地抱住齐景昌，哀求着：“景昌，俺不求别的，你能不能别跟俺离婚？只要俺还是你媳妇儿，俺这辈子就都知足了。”

齐景昌也伸手抱住了这个哀哀哭泣的女人，无论当初她是用怎样卑劣的手段迫使他娶她，都不能否认她是真心爱他的。那一刻，他的心也有了些许柔软，没有谁能对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无动于衷。

“翠花，我答应你，永远不会跟你离婚。”齐景昌承诺着，而就是这样的一句承诺，伴随了彼此的一生。

临走前，齐景昌去看望了老于头儿，他在这里唯一的朋友。面对离别，他有些伤感，老于头儿倒是很看得开，告诉他有困难可以去找他的一个老朋友，就说是他的干儿子。

齐景昌走了，在王翠花的眼泪中离开了那个边远的小镇。那年他二十，她二十九。对这个女人，他不再恨，但也无法爱。

回城后的日子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顺利，找不到工作，他像很多待业青年一样在街上游荡。带来的钱和粮票也花得差不多了，走投无路之下他想起了老于头儿跟他提起的朋友。

老于头儿的朋友，板二爷，是个老混混。板二爷，既不姓板，也不行二，因为解放前是拉人力车的板儿爷，所以街坊邻里都叫他一声“板儿爷”。后来做了老大，底下的人自然不敢称呼“板儿爷”，便改做“板二爷”。

板二爷据说年轻的时候闯关东倒腾人参，和老于头儿有过命的交情。知道齐景昌是老于头儿的干儿子，便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做事。出身书香门第的齐景昌虽然不愿意走黑道，但当时也没有别的出路，便也只能跟着他了。

在板二爷手下，齐景昌通过几次行动，充分地展示了他谋略和才能，再加上他有文化，早年跟在继父住在部委大院和那些大院子弟也说得上话，所以很快就成了板二爷最重用的手下。

长江后浪推前浪，板二爷这一辈儿人到底是老了，回乡下老家养老了，齐景昌也就接了他的位子。在这条道上，一晃也走了十来年了。而这十来年他再也没有回过那个边远的小镇。

王翠花给他写了信，信里说她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儿子。得知这个消息，齐景昌的心情无法形容的复杂。虽然他并不情愿做这个女人的丈夫，也没有期待过这两个孩子，但他必须要尽到抚养的责任。

往事悠悠，齐景昌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酒杯，从桌上的那一叠钱里分出两份儿，一份儿给板二爷寄去，一份儿给王翠花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