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父子心

疗养院的傍晚，夕阳最后的余晖一定是落在旧楼楼顶的，而余晖慢慢抽离的时候，最后一抹一定要在三楼的327病房滞留片刻。柔软的光亮，轻轻慢慢，最能治愈人的心伤。这也是宋俊青当初选择327病房的原因。

电话打来的时候，宋俊青正在夕阳余晖的簇拥下陪着陆宵禾下围棋。别看陆宵禾是个小学还没毕业的小姑娘，可在陆星桥多年的调教下，棋艺毫不逊于宋俊青，不一会儿工夫就转守为攻，逼得宋俊青割地退让。

“先接电话吧，正好给你个喘息的机会。”陆宵禾人小鬼大，冲宋俊青撇嘴一笑。

“喂，哪位。”宋俊青接通电话。

“俊青，是我，我是爸爸。”电话那头传来宋士孝低哑的声音。

可不知为何，从对方口中听到“爸爸”两个字，宋俊青突然觉得恶心。

“俊青，你在听么？”见宋俊青没反应，对方又问。

“你说。”宋俊青冷冷应着。

“我想见你一面，你能来一趟吗？”

“你忘了，我这里是精神病医院，不是说出去就能出去的，不然，你们又得派人抓我回来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你怎么还一直想着，就不能放下嘛！这么多年了，你到底还要怪我到什么时候？”宋士孝加重了语气。

“放下是不可能放下的，但我真的已经不怪你了，我一直当你不存在。”

“你一定要这么说话么，难得我想跟你好好聊聊，你就不能正常一点嘛！”

“正常？你忘了，我是个病人，而且还是精神科的病人。”宋俊青笑出声。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这些，随你怎么说。不过，你不是跟你姑姑说好了要来看我的么，你打算什么时候过来，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这个，我得跟主治医生协调，看他的时间，具体什么时候能去，我决定不了。”

“不，不要医生陪同，你自己来，我跟你说的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我做不到。”

“这些不用你操心，我会跟院方申请，让你自己出来。俊青，事已至此，我也可以跟你实话实说，康谣已经死了，很多事我想跟你说清楚，但只能告诉你一个人，所以你务必在明天之前来医院一趟。”宋士孝强压下心中的怨愤，再次强调。

“如果真是万分紧急，就在电话里说吧，我怕你等不到明天。”宋俊青欲擒故纵，当然，他大抵也猜到了宋士孝要说什么，无非是关于康谣的死，关于他杀妻弃子的罪恶。这些事宋俊青一早就知道，所以也不屑于再听宋士孝赘言。

“不行，不能在电话里说，我只能当面告诉你，不能现在说……”宋士孝喃喃呓语。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是你妈留下的，你必须得来，最好今天就来，晚上也可以。不然，这东西你就永远都见不到了。”宋士孝又补充了两句。

宋俊青没应声，直接挂断了电话，目若血染。他始终觉得，那人不配提到妈妈，可恶的是，那人竟还以妈妈的遗物为诱饵，驱使自己去跟他见面。

“怎么了，不是在下棋吗？”陆星桥推门进来，见宋俊青神色异常，走上前来。。

“二哥接了个电话，然后就这样了。”陆宵禾跑到陆星桥身边。

“是谁打来的？”陆星桥问。

“是宋士孝，他让我尽快去一趟医院，说是有重要的事。”宋俊青面沉如水。

“这个时候约你见面，难得他已经想明白了？”

“出车祸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兴许变聪明了。”宋俊青嘲讽道。

“如果真的想明白了，那他应该立刻报警，而不是约你见面。宋士孝肯定又是在打什么歪主意，你不能去。”

“我倒是觉得，他是走投无路了。这个时候约我见面，也许还真有几分真心真意在。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还挺想去听听的。”宋俊青说着，将手中黑子落入棋盘。

晚上八点，宋俊青让陆星桥把他送到了市中心医院。

“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吗？”宋俊青下车前，陆星桥第三次问道。

“不用，你先送宵禾回家，等我电话。”

“我不想回家，我在这等你。”坐在后排座的陆宵禾探出头来，看着宋俊青。

“这位同学，你得回家睡觉了，明天是周一，是要上学的。”宋俊青揉了揉陆宵禾额前的碎发。

“不，我就在这等着。”陆宵禾抱起胳膊，歪过头去。

“你上去吧，我和宵禾在停车场等着，等你出来，我们一起回家。”陆星桥态度坚决。

“那好吧，我尽快下来。”宋俊青关上车门。

从停车场到住院楼有条捷径，需要拐过一个圆形喷水池，宋俊青沿着停车场边的碎石路走到喷水池边，绕着喷水池走入第二个岔路口，再往前三十米就是住院楼。

三十米的狭长通道，路灯的亮度仅够看清脚下的路，对于厌恶黑暗的宋俊青而言，这三十米十分煎熬。好在路上还零星有些行人，偶尔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总算还带着几分人气。只是不知为什么，宋俊青总觉得脊背发冷，阵阵阴寒。

宋士孝的病房在住院楼的二楼，宋俊青没有选择等电梯，而是直接选择了楼梯。楼梯间的拐角处放着几张席子和六七个被卷，看来是陪床的家属特意准备的。宋俊青小心翼翼地在席子和被卷间的空当落脚，歪扭着身子，总算上到了二楼。

“俊青，你可算来了，他一直等你呢。”才到二楼就碰上宋书萍，对方显得有些激动。

“你这是要回去？”宋俊青问。

“康老太太突然想喝青豆粥，让我回去熬。”宋书萍苦笑。即便是被康谣使唤惯了，可每每这种时候，她总还是不甘。

“从店里买回去吧，这时候才熬，熬好得半夜了。”

“没关系，反正他们也快走了。”

“他们要走？”

“康谣死了，他们也没什么理由待在宋家了吧。”宋书萍说得理直气壮。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你快去吧，他等着呢。”宋书萍又催。

宋俊青没再赘言，径直走向宋士孝的病房。

二楼的病房大多是两人间、四人间，宋士孝这间是为数不多的单人间，是宋士孝托了关系、花了大价钱才从旁人那里撬来的。病房面积足有十五六平，还配备了单独卫浴和网络电视。

宋俊青进病房的时候，宋士孝正在闭目养神，大概是听到了开门的响动，突然睁开眼睛。

“是你啊。”见到来人是宋俊青，宋士孝松了口气，“好长时间没看到你，长变样了，眉眼间越来越像她了。”

“有什么事，直接说吧。”宋俊青冷声直言。

“多年不见，父子俩也越来越生分了，连招呼都不打吗？”

“打招呼？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宋先生比较合适。”

“算了，随你便吧。你先坐，我有东西拿给你。”宋俊青从被子下扯出病床遥控器，将上半身稍稍抬高，而后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皱褶的信封。

“这是我前天收到的，你打开看看。”

“如果是催债的，我没时间帮你对付那些赌徒，你应该把这些信烧给康谣，或者拿给你的那位律师。”宋俊青斜了一眼宋士孝。

“不是，这不是来催债的，是跟你有关的。”见宋俊青没接，宋士孝索性直接将信封往宋俊青手里塞，可他到底才出了车祸，手脚尚不灵活，手下一松，信封掉到了地上。

十几张照片散落一地，宋俊青一眼就看出，照片里的人是自己。这是他最近几次外出时，有人偷拍的照片，有他自己的，有他和陆星桥的，还有他和陈强见面时的。看来，对方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我本来以为又是那帮赌徒的恐吓信，可没想到，会是你的照片。”宋士孝仰起头看着宋俊青，俨然一副居高临下之态。

“他们大概是高估了我在你心中的分量，用我的照片来威胁你，是他们失算了。”宋俊青说着，将地上的照片一一捡起，扔到了病床上。

“是吗？”宋士孝嘴角一咧，“在你看来是恐吓，可我觉得，这些照片另有深意。寄照片的人对你的情况了如指掌，当然也应该知道我们父子间的关系并不好，可他为什么还是要把照片寄到我这里来呢？恐吓？这可不是为了恐吓，在我看来，这像是对我的提醒。”

宋俊青没应声，他已经猜到了宋士孝会说什么，果然，他还是那么愚蠢，大难临头还浑然不知，就算死一百回也还是个草包。

宋士孝洋洋得意，伸了个懒腰，“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明白寄信人的用意，也以为是哪个赌鬼瞎了心，想要拿你来威胁我还钱。可后来，我看到了这两张照片，我才明白过来，这不是什么恐吓信，这是举报信，这是来给我救命的。”宋士孝抽出两张宋俊青与陈强见面的照片，捏着照片一角，对准床边围栏狠狠一甩，“宋俊青，康谣的尸体是你掉包的。”

“就因为这两张照片？”

“陈强是殡仪馆的人，有盗窃前科，康谣下葬当天丢的戒指就是他偷的。不过，现在看来，他不只偷了戒指，而且还掉包了尸体……不用说，这肯定是受你的指使。”宋士孝越说越兴奋，像是中了大奖一般，激情四射。

“你恨康谣，这谁都明白，你巴不得她不得好死，所以你杀了她，而且偷了她的尸体。还有那场车祸，是你找人撞了我……对了，面粉厂爆炸，也是你……”

“怎么，叫我来就是想揭发我吗？”宋俊青平静地看着病床上这只聒噪又无知的臭虫。

“当然不是。父子连心，我不会揭发你，我叫你来，是想让你帮我办一件事。”宋士孝说着，从被子里抽出一份保险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