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丧门星

“烧死他，烧死他！”

周桐睁开眼睛的时候，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身前冲天的火光。

明晃晃的火把刺痛眼球，身前的男人，女人们穿着短襦，打着汗衫挤作一团。此起彼伏的尖叫夹杂着关中地区特有的腔调扰的人心烦意乱。

左边看，几个赤裸着上身，下身短打的大汉死死的按住他的肩膀。

右边瞧，花白了胡子，拄着拐棍都有些站不稳当的老汉怒目而视，胡子都要飞了起来。

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珠子盯得周桐有点发慌。

他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子，只可惜双手好像是从背后给缚住了，他左扭又扭，蠕动的模样就像是刚从粪坑里爬出来的蛆虫。

这是怎么搞的？

周桐吞了一口吐沫，瞪大眼睛想要搞清楚目前的处境。

天知道自己只是小憩了一会，怎么一睁眼就落到了如此境地。

哪怕作为一个医科生，周桐也认得出来周围那两人多高，带着显著时代特色的建筑是典型的乌堡。

形成于王莽天风年间，因天下动荡，富豪之家为求自保而建立的乌堡营壁，驻有大量的部曲和私兵。

莫非穿越了？

这是周桐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他可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哪个倒霉蛋给他开的玩笑。

现代社会仅存的乌堡早就不可追溯，唐宋期间就普遍已经少见，其原型只存在于史书中等待后人考证。

何况，眼前这些举着火把义愤填膺的男人女人们穿着交领襦裙，披着半臂罩衫。

灰褐色的长裙，开叉一直开到了胯骨。

偶有女人肩上夹着披子，舞之于前后的飘带，让周桐一下自己就将盛唐时期的典型侍女服装联系起来。

盛唐？

周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艰难的咽下口水，开口想说点什么。

“周子昂！”

恰在这时，站在他右手边的老汉走了出来。

他年过花甲，拄着拐棍的身子骨颤颤巍巍，周桐话还没说出来，老汉一根手指头直接抵在了他的眼窝子上。

“武德元年，高祖陛下仁德治天下，马上争锋，建不世之功。我儿周勋官拜太仆寺，是上监司。本以为我周家会因此发家，却未曾想到因小错遭遇贬官。”

“我儿灰头土脸，狼狈回到周家堡，遭贬官日子和此子出生的时辰一模一样。”

老汉双目通红，声音低沉。

周桐一个激灵，心中蓦的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个倒霉蛋,再说我？

“武德二年，此子刚刚两岁有余，意外的摔了一个跟斗。”

老汉吸了一口气，摇头叹道。“恰在此时，陈仓百里之外的京师突然地龙翻身，倒塌房屋千百，死伤无数，陛下悲痛万分……”

老汉声音一顿，复杂的看了周桐一眼。

后者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便见道老汉双目望天，声音悲呛。

“武德九年，此子九岁那年，因小事和其兄长大打出手。”

“小小孩童，竟失手打中了其兄长的后脑勺，就算医生们尽力挽救也无力回天，其兄长卧床三日，一病不起，最终没有挺过去……”

“然后……”

“高祖陛下就没有太子了。”

唰。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周桐的身上.

眼瞅着周围的父老乡亲们眼珠子都变得通红，周桐心里头咯噔一下子，他只觉得一口大黑锅扣在了自己的脑门子上，裤裆里糊满了屎。

这么倒霉的吗？

“巧合，这是巧合！”

周桐强忍了半天仍旧没忍住，开口就要争辩。

“巧合？哼，起初，老朽也只以为这些只是巧合。”

老汉双目通红，看了周桐一眼，连连摇头。“你毕竟是我周家的血脉，是我周万生的亲孙子。天下大事如何和黄口小儿的荒唐行径牵扯起来？

“老朽虽然老迈，却并不愚昧。”

“兴许，我儿一时遭遇贬官是时运不济，其他的事情也可能是意外巧合，不能和你画上等号。”

“为此，老朽不惜花费重金，聘请西席要为你开蒙解惑，希望你能走正途迷途知返。只是谁曾想到，先生康健而来，在教导你的第二天就醉酒不醒，一头栽进了湖中。”

“死了。”

老汉意味难明的看了周桐一眼，布满白内障的眼白上都写着复杂。

嘶。

周桐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厮竟然如此生猛的吗？

只是……

“这和我无关，先生醉酒，只能说是一时失足。”

周桐强辩道。

无数杀人一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像一根根银针在扎屁股，周桐坐立不安。

“一时失足，倒也勉强解释的通。”

“那博伟先生呢？那可是我们周家堡方圆百里范围内唯一的大儒，老朽好不容易请动博伟先生为你授业。可消息刚传到他的耳中，博伟先生刚刚同意，但车辇还未抵达，就传来噩耗。”

“博伟先生，痴傻了。”

老汉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妈的，竟然还有第二个？

周桐干笑两声，自己个儿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四年前……”

“两年前……”

老汉眼见周桐无力刨白，心中怒气更深。

他扯开了汗衫子，捶胸顿足，一字一句，震耳欲聋。

老汉气的浑身颤抖，越说越是心痛，一瞬间声泪俱下。

诸般控诉和委屈仿若是周家堡旁的央央渭水，委屈当真是无穷无尽。

周桐一脸懵逼。

那话音儿听在耳中，饶是他自己都觉得辩白有些苍白无力。

这何止是倒霉蛋，这他娘的是彻头彻尾的丧门星啊。

别说封建思想的老家主要烧死他，就算是周桐自己都忍不住嘀咕起这小子到底是在投胎的时候得罪了哪路神仙。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呐。”

“诸位，想我周家虽算不得豪门大户，但也于国有功，是陛下治下的良善人家，如今生出如此不肖子孙，实乃家门不幸，老朽愧疚难当，再不忍父老乡亲因他受苦，今日请诸位来，就是想要父老乡亲们给做个见证。”

老汉从地上一股脑的爬了起来，擦干眼泪，眼中含着决然。

“烧死他，烧死他。”

群潮汹涌，义愤填膺。

父老少爷们高举着火把，震耳欲聋的呼声呼天抢地。

仿佛只要老汉一声令下，这群眼珠子通红的父老乡亲们就要拿火把朝着他丢过来，也好摆脱这个祸害一方倒霉蛋。

周桐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被活活烧死什么的，周桐绝对无法接受。

“慢着！阿爷，你听我解释，虽然那些事情都和我有关，但也不能说是我造成的不是？何况，您瞧，这两年不是没什么事儿发生吗。咱不能抱着老黄历算账不是……”周桐眨巴着眼睛，努力装作纯良的模样。

只是他话音落下，却见周围气势汹汹的声讨全都不翼而飞，诡异的安静下来。

这是怎么搞的？

周桐心里头猛的慌了一下，抬眼，见到身前的周老汉身子颤颤，满眼复杂的望着自己。干枯的如同老树皮是的手掌伸进怀里，颤颤巍巍的掏出了一张黄布绢。

莫非……

周桐瞬间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他咕嘟吞了一下口水，却见周老汉砰的就跪在了地上，手中的黄布绢举的老高。

“我周家堡世代为陛下养马，我儿周勋虽连遭贬官，如今只是从七品的下监，但也从未松懈，日日呕心沥血，希望他日能重新被陛下启用，不负皇恩。谁曾想，三日前，陛下抽调大军，要征调我周家堡的战马。”

“我周家隐忍十余年，终于迎来得入皇家的契机，可老朽万万没有想到，昨日，就在昨日，你竟迎头栽倒，一病不起……”

周老汉泪如雨下，坐地哭嚎。

“那战马……”

周桐眼前一黑，下意识的问道。

“病了，全都病了，口生烂疮，唇吐白沫，站立不稳。”

“我周家照料战马十余载，头一次碰到如此汹涌恶疾，如今战马精神萎靡不振，甚至连孩童都出现如战马一般的症状。”

“眼下，节度使不日便会抵达我周家堡，我周家必然无法逃过罪责。与其让你继续坑害父老乡亲，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希望陛下念及我周家堡养马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放过我周家堡老弱妇孺，给父老乡亲一条活路哇。”

老汉眼中决绝，他蹭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随即一把抢过身旁壮汉手中的火把就要朝着周桐递了过来，眼瞅着窜起来的火苗快要烧到了自己身上的罩衫，周桐眼珠儿急转。

就在火把将要点燃的时候。

“我能治！”

周桐扯着嗓子声嘶力竭。

周围的火把不由得齐刷刷一顿，几十个人的手约好了是的停在了周桐的一寸之外。一个个眼珠子瞪得溜圆，周桐清了清嗓子，刚想说点什么。

忽然。

一股烧焦的味道窜进鼻腔。

周桐低头一瞧。

卧槽。

烧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