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野兽

一束光线透过窗子，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正方形的光斑，一轮火红的太阳冉冉升起，驻足在远方青灰色的山顶，布谷鸟清脆地叫着，不知疲倦地喊“咕咕、咕咕”。李桐像往常一样，把迷彩服上的肩章摘下来，拎起一个沾满土的布兜子，大摇大摆地钻山去了。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哨位走去，等看到他慢慢走远，我摘下帽子和腰带，悄悄关上门，上了锁，尽管我觉得自己是去干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但心还是“砰砰砰”地跳，我这算不算擅离职守？管他呢，反正这荒郊野外的，又不会有人来。退一步讲，我还巴不得出事呢，那样我就不用在这里继续做苦行僧了。

这李桐不愧在山里生活多年，穿山越岭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他像个穿山甲一样，哪里的山深，哪里的树木浓密，他就往哪里走，而且到处都是山里红的刺和刮到手上就流血的荆棘，踩着遍地杂乱无章的野草，我有好几次都想放弃，我以前听人说过，瓶儿山可属于深山老林，如果往深了走，是要迷路的，说不上还会碰到野猪狗熊一类的野兽，我们的营区都够偏僻的了，李桐这是要去哪？难道他就不怕遇到危险吗？

看得出，李桐轻车熟路，这些耙子齿一样的树林，根本就拿他没办法，被他趟过的树叶还“哗啦哗啦”响，不知不觉，我已经跟着他翻过两座山，累得我呼哧带喘，身上沾满了草叶子，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发现脑门上被藤萝划出一道血印子，生疼。这时，他突然放慢脚步，在一片柞树林停下来，他微微抬起头，透过树叶的缝隙，看着遥远而蔚蓝的天空，无比虔诚地跪在了地上。

他这是在干什么？拜什么？

李桐无比虔诚地匍匐在地，起身拍拍土，向着旁边的一块草地走去，树上的叶子，飘飘洒洒地落在红绿相间的草地上，这些草紫气缭绕，飘飘欲仙，它们的叶子像一只只摊开的巴掌，巴掌上还擎着一束红火的花，像一颗颗绚丽的红宝石。

天哪，我看到了什么？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参？怎么会这么多，难道这里就是人参窝吗？怪不得李桐如此神秘，他是怕别人知道，我大概地估算了一下，这遍地的人参不下三五十棵，不是三品叶，就是五品叶。

这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是想都不敢想的，有多少挖参人，至死都碰不到，偏偏李桐走了狗屎运，看来他的祖上是积了大德的。我除了感叹李桐的运气，更多的则是抱怨他的自私，这么大一片人参，他想一个人消受，胃口未免太大了，就算不给我吧，可是还有中队，还有那么多战友，一人发一棵也好啊。不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要跟中队汇报，就说他思想消极，擅离职守，革命意志不坚定，价值观有问题。

对，回去就说。决心刚下，耳边传来一声“呲呲”的响声，我低头一看，“妈呀”，不好，是一条草花蛇，正弓着身子冲我吐舌头。这东西虽然没毒，却叫人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我吓得往旁边一闪，还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

“谁？！”李桐机警地站起来，目光炯炯地向我这边扫射。

坏了，准是看见我了。要是被他撞见，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赶紧跑吧，千万不能让他抓到我的把柄。我撒开腿，张着嘴，卯足了劲头拼命地往回跑。

跑啊，跑啊。

就跟做错事的人是我。尽管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追我，但我还是一口气跑出了很远很远，而且我也不知道，我走的路对不对，我只顾着往前跑，不要被李桐抓住。转眼，天黑了，我还在跑。林子里的光线暗下来，不知什么鸟躲在一棵半死不活的树后面叫了一声，那一声有气无力的，比死人叫都难听，一声接一声，细听又像跟我说话：“你来啦，你来啦……”拉着长声，奄奄一息的。我的鸡皮疙瘩掉一地，上下牙咬在一起打哆嗦，坏了坏了，我迷路了，我真迷路了，我走进深山出不来了。我试图通过天相来辨别方向，太阳变戏法似的落山了，月亮也躲起来，只有几颗鬼头鬼脑的星星看我的笑话。我心一凉，不祥的预感油然而升，栽进瓶儿山里，可是凶多吉少。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是又渴又饿，兀自地懊恼，后悔不该这般莽撞，没给自己留后路。山里的天黑得像女人变脸，要多快有多快。

一时间，眼前的山啊树啊，也就看个大概轮廓，而且各种各样的声音，赶集似的往耳朵里钻，你无法辨别究竟是一只野兽在叫，还是一百只虫子在向你爬，要么突然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存在，静得心里发毛。我的神经绷到极限，只要轻轻一弹，马上断成好几截。想想还真是不甘心，我好不容易从村里走出来，穿上军装走进部队，结果却要死在深山里，或许都没有人知道，王金刚消失了……想想都可怕。走是不能再走了，因为辨不清东西南北，走多少圈都是“鬼打墙”，没用。这回李桐如愿了，剩他自己，他可以安心挖人参，发大财，想想都是命。

可我还是不甘心，我大声呼喊：“救命，救命……”声音传出很远，又传了回来，音调完全没有任何变动，还是“救命救命……”我喊一声，回传一声，生生的跟我作对。我喊累了，嗓子里着了火，喊都喊不出来了，诶，我已经没了半点力气，心灰意冷地闭上双眼，不再渴望奇迹的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地眼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白花花的棚顶，糊满了过期的报纸，头顶上正好是一张广告，一辆自行车，旁边站着一位穿着连衣裙的姑娘，她正美滋滋地看着我，旁边还有一句广告词：如果你知道自己去哪，全世界都给你让路。我又把目光落到旁边的墙上，上面糊的还是报纸，两组掉了漆的红柜子并排摆着，上面堆着一双花被子，牡丹花，花蕊里落着一只红蝴蝶。经过雨水浸泡和阳光暴晒的木头窗户，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任凭错落的光线把屋子照得满满当当，门开着，门框上挂一串风铃，小巧别致，风吹进来，叮铛作响。

我这是在哪啊？再看自己躺在一副火炕上，头上枕着绣着鸳鸯的枕头，细闻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身上盖着被子。我试图爬起来看个究竟，却只觉头重脚轻，浑身酸痛，半点力气都没有。

我想起来了，昨天晕倒在树林里，以为要死了，不曾想，竟被人给救了。正想着，屋外突然有人在唱歌，而且歌声和旋律是那么的熟悉，我似乎在哪里听到，却又觉得不太真实。

怎么落在猎人的手里啦

我的小狐狸

谁让你贪玩不回家

河里的水哗啦啦

那是谁的泪呀

我的小狐狸

这回你可别跑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