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陈年旧事

我冲老白头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我不能喝，吃完饭我得回中队了。其实我本是不想吃饭的，但是白小狐竟然像个孩子似的，拽着我的衣服不让我走，一声声地央求：你在我家吃饭吧，你不能走。你陪我吃饭，要不我也不吃……这几句话真是猝不及防，像一支支锋利的箭“扑扑扑”全都扎在我的心尖上，她个姑娘家怎么第一次见我，就这样直白，弄得我真是无地自容，十分不好意思。但是我看她的眼神，又突然觉得有些异样，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我又说不清。最后也架不住老白头热情的挽留，我琢磨着吃个饭又不会耽误多长时间，正所谓，盛情难却吗。而且打心眼里，我也不想就这么走了，这白小狐多看一眼是一眼。我怀着留恋的心情坐了下来，看着白小狐像个精灵一样，冲着我微笑，埋在我心里的罪恶感突然涌上心头，乱糟糟的，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小狐的音容笑貌，这时我在心里划出一道明晃晃的红线，警告我自己：你已经结婚了，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我赶紧把飘走的思绪收回来。

老白头终究遵从了我的意见，没有再让我饮酒，他自己倒喝得不亦乐乎，我们像熟识了很久似的，东拉西扯地聊着家常，唯独小狐一句话也不说，像个孩子一样，吃几口饭，瞪着眼睛瞅我们，我尽量地躲避着她的目光，不让她发现我看她，老白头看出了我的窘态，他已经有了几分微醺。

他说，我这个姑娘就是个孩子。

我笑着点点头。突然就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她唱的歌可真好听。

诶！老白头突然收敛起笑容，长叹一口气说：“你是不知道啊，因为你是外人，我这个人实在，有啥有啥。说起小狐，我跟你叨咕叨咕，你别嫌我烦，我这闺女论长相，那是没啥说的，可是老天爷不公啊，他给了我闺女一副好皮囊，却收回来一样东西。”

什么？我惊愕地盯着小狐看，她正盯她老白头看。

诶！老白头又叹一口气，“吱”抿了一口酒，摇着头说：“她现在的理解能力还停在十岁，也许十岁还不到，别看她快二十了，其实她就是个孩子呀。”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缘，有善缘也有孽缘。所以我们在电视的爱情剧里经常可以听到某某人叹着气“孽缘呐。”像白小狐这样的女人，自然是不愁搞对象的，别看小小的榆树川，人虽然少得可怜，但是白小狐也算是个公众人物，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她已经是公认的一朵玫瑰花了，山里人没见过玫瑰，但知道那玩意美，所以就用她来比喻白小狐。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浑身都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白小狐，早就被邻居家的老三王建军看上了，这个王建军跟小狐的年纪相仿，两个人从小一起上学，每天都形影不离，那种朦胧的爱情早在很久以前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后来两个人跟说好似的，高中上了一半，都不念了。村里人都不是傻子，这两个孩子的心事，路人皆知。两家老人倒也开通，只要孩子乐意，也不横加阻拦，至于家庭背景，身份地位，在山沟里有啥重要？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谁不知道谁呀。但是那会老白头却犯起了轴，他觉得小狐还年轻，这么早结婚对闺女有亏欠，还是晚两年再说。反正人放在那，跑也跑不掉，飞也飞不了，王家也不着急。一时间，王建军是村里的热点人物，男人羡慕，女人嫉妒，这么个天仙的女人，硬落在了他怀里，早知道这样，都搬到老白头的家对面住了。

但是，还有句俗话，夜长梦多。这始终告诫人们，有了好事千万别等，一等准完蛋。去年入秋，家家户户收完了粮食，心想着这一年到头总算是忙过去了，快歇着喘口气吧。于是，大家都没事似的一起喘，可这口气还没喘匀，一个爆炸性新闻又让人们的呼吸急促起来，好事的家庭妇女和喜欢说三道四的家庭妇男，整日整夜地走街串巷议论着：王建军当兵去了！是吗？王建军当兵去了？是的，王建军当兵去了！

后面的半截话，不用说，谁都心知肚明。在农村，想要出息人，唯有两条路，读书和当兵。但是这几十户人家更倾向于后者，因为当兵不花钱，还挣钱，说出去也好听。读书呢，读的跟个呆子似的，还大把大把花钱，心疼。王建军当兵了，这是要出息个人呐。可是他走了，白小狐怎么办？这个公认了的，虽然没过门却板上钉钉的准儿媳，就这样丢在家里了？她会让他去吗？外一人家闯出个名堂不要她怎么办？农村人关心别人家的事，比自己的事要上心多了。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对于这件婚姻，榆树川无人不关心，无人不上心。

男人一但铁了心，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王建军一心要走，她白小狐也没办法，望着穿上新军装，戴着新军帽的兵哥哥，慢慢地消失在大山深处，任泪水漫过她哭得苍白惨淡的小脸蛋，心里一遍一遍回忆着昨天晚上，对着柳树稍上的月亮，建军哥搂着她的腰，对她许下的承诺：你等我，明年这个时候，我就回来娶你。白小狐站在村口，大黄狗摇着尾巴围着她转了两圈，突然发现一只小老鼠，黄狗追过去把它掐死了。白小狐学着建军哥的语气，在心里又把昨天的话重复了一遍：你等我，明年这个时候，我就回来娶你。语气是那么的动情，那么的坚决，那么的令人感动。有了这句话，还管那些流言蜚语做什么，建军哥啊建军哥，放心吧，我在这里等着你，海枯石烂不变心。

一年过去了，树叶又黄了，建军哥走了一年无音讯，甚至连封信都没有，白小狐天天跑到高岗上，望着远方骑自行车的邮递员来没来，只要那链条“嘎朗嘎朗”响，她悬着的心就“噗通噗通”跳，然而那个绿制服的邮差，每次从她身边经过，仅仅是露出一个熟人打招呼的笑容，然后，“嘎朗嘎朗”地骑走。一天又一天，好像过了一年又一年，叶子落了一片又一片，好像落了一层又一层。白小狐的心凉了，也不知怎么的，突然一下子就凉了，是站在高岗上看到邮递员开始凉的，没有热呼劲了。她绝望了，她已经把这条路踩宽了一胳膊长，与建军哥的距离好像拉一万里长，他离得太远了，看来是追不上了。她转身就走，她哪都不看，耳朵里只有“嘎朗嘎朗”的响声。这天，邮递员一反常态，该拐弯的时候没拐弯，而是直直地追过来，边追还边喊：白小狐，你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