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老白头是个好厨师

我睡了好久，是啊，我可不是睡了好久吗。我楞在原地，感觉自己还在睡，是不是还没有醒，为了验证我的疑惑，我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的，我没有做梦，那一刻我洋溢的是一种幸福的喜悦，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她，我感觉把所有的东西都抛在了脑后，那是一种无法自持的力量，无形中把我推到瓶儿山的最高峰。我说：“那歌是你唱的，很好听。”

她又笑了笑，这回抿着嘴，有点羞涩，她眨着眼睛，说：“那不是我唱的。”

是谁？

是小狐狸啊。说完，她“咯咯咯”地捂着嘴巴笑了。

在东北，像这样建在山里的小村落并不是少数，东北这片广博的土地，自古以来，地广人稀，三户五户的钻进山里，盖几个窝棚，靠着耕种和采山货打猎捕鱼为生，便是这些村子最初模型，最早搬到榆树川的就是“参把头”白有财，可能是当初的名字没起好，白有财，白有财了！就相当于啥也没有，早年间，他种过地，当过学徒，做过生意，但是却没有一个赚钱的，也没有一个干长久的，后来钻山林跨雪原采人参，一来二去，竟然爱上了这行，而且一干就是半辈子，不仅在山里盖了这三间土坯房，还置了二十亩地，娶了一个闯关东过来的山东姑娘，给她生下来一个标标致致的闺女，取名叫白小狐，因为生她那天，门口突然来了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冲茅草屋转了两圈，叫了三五声，跑开了。采参人都迷信，老白头认准了孩子是狐仙转世，任凭老婆怎么反对，还是给她起了个“小狐”的名。白小狐自小就聪明，那时候，榆树川已经有十几户人家了，一半以上都是山东人，家家户户都玩命的生孩子，多的七八个，少的三四个，跟下猪仔似的，一个接一个，不见男孩不罢休，见了男孩还不够。生孩子像比赛，转眼榆树川就热闹起来。只有白有财家风平浪静的，村里人背地里都笑话他，因为他是村支书，没人敢当面笑，白有财全当听不见，在他看来，小狐是上仙转世，一个就够。到小狐五岁的时候，她身上已经能隐约看出潜藏在身上的美人细胞来。也就是在那一年，风调雨顺的，松籽大丰收，白有财和老婆起早贪黑去打松籽，想卖个好价钱，谁知，小狐妈那天在树上一不留神就跌足摔了下去，本来那树没多高，巧就巧在她的头磕在了一块带尖的石头上，死了。

我提前给你们透露这件事，是想说，一直以来，在个家，父女俩是相依为命的。当然，那会，我还不认识老白头。

直到那天晚上，老白头出去种地回来，我才见到他。矮墩墩的个头，花白的头发像蒲公英的果实，脸上沟壑纵横，手里紧紧握着一柄铜烟袋，嘴里还冒着黄烟的香味，他朝大黄狗的身上吐了一口粘痰，咧开嘴，用着浓厚的东北腔跟我打招呼：“解放军呐，你醒啦？你进山里干啥去了，躺在那疙瘩的，这家伙把我们吓得，我跟你说，要不是我跟小狐去采蘑菇，你早让老虎给吃了。这回妥了，看你也没啥事，饿了吧，那你先待着，我整饭去。”

我就这样认识了这一家人，认识了这对神秘又可爱的父女，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但是我却不会知道，我这一辈子都跟他们分不开了，无论我在或者不在，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宁愿永远跟他们形同末路，那样，我身上的罪孽也许轻得多，但是，人生真的可以重新来过吗？

老白头是个好厨师，更是个热情好客的老实人，也许是出于对军人的好感，他没拿我当外人，像过年似的做了四个菜，小鸡炖蘑菇，木耳炒鸡蛋，酸菜炖粉条，鲶鱼炖茄子，别小看这几个菜，在东北，只有家里来了贵客，才会如此大张旗鼓。我们三个人围坐在炕桌上，菜的香味化成一只只小手，不停地挠着我的胃，老白头从柜子顶上取下一桶自己泡的人参酒，盖子一拧开，一股清香扑鼻，老白头笑着说，这人参酒喝了长生不老哇。说着，给我倒了一盅。我想着自己不能在此久留，要在太阳落山前赶回小点，我已经失踪了一天一夜，李桐肯定急得快要疯了，他再怎么欺负我，也不敢把我弄丢，那可是担责任的，我估计我失踪的事，现在中队已经知道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保不齐我要挨处分。

我冲老白头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我不能喝，吃完饭我得回中队了。其实我本是不想吃饭的，但是白小狐竟然像个孩子似的，拽着我的衣服不让我走，一声声地央求：你在我家吃饭吧，你不能走。你陪我吃饭，要不我也不吃……这几句话真是猝不及防，像一支支锋利的箭“扑扑扑”全都扎在我的心尖上，她个姑娘家怎么第一次见我，就这样直白，弄得我真是无地自容，十分不好意思。但是我看她的眼神，又突然觉得有些异样，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我又说不清。最后也架不住老白头热情的挽留，我琢磨着吃个饭又不会耽误多长时间，正所谓，盛情难却吗。而且打心眼里，我也不想就这么走了，这白小狐多看一眼是一眼。我怀着留恋的心情坐了下来，看着白小狐像个精灵一样，冲着我微笑，埋在我心里的罪恶感突然涌上心头，乱糟糟的，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小狐的音容笑貌，这时我在心里划出一道明晃晃的红线，警告我自己：你已经结婚了，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我赶紧把飘走的思绪收回来。

老白头终究遵从了我的意见，没有再让我饮酒，他自己倒喝得不亦乐乎，我们像熟识了很久似的，东拉西扯地聊着家常，唯独小狐一句话也不说，像个孩子一样，吃几口饭，瞪着眼睛瞅我们，我尽量地躲避着她的目光，不让她发现我看她，老白头看出了我的窘态，他已经有了几分微醺。

他说，我这个姑娘就是个孩子。

我笑着点点头。突然就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她唱的歌可真好听。

诶！老白头突然收敛起笑容，长叹一口气说：“你是不知道啊，因为你是外人，我这个人实在，有啥有啥。说起小狐，我跟你叨咕叨咕，你别嫌我烦，我这闺女论长相，那是没啥说的，可是老天爷不公啊，他给了我闺女一副好皮囊，却收回来一样东西。”

什么？我惊愕地盯着小狐看，她正盯她老白头看。

诶！老白头又叹一口气，“吱”抿了一口酒，摇着头说：“她现在的理解能力还停在十岁，也许十岁还不到，别看她快二十了，其实她就是个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