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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彩色与黑白

第1章 彩色与黑白

书名:暴菌作者名:仇林本章字数:2761更新时间:2021-06-22 03:13:55

我曾做过一个梦,梦见一双美丽的翅膀。

她出生时,新芽正在绽放;成年时,巨木正在生长。

她打算迈出故乡,看看远方。然而天空忽然闪亮,落下耀眼的火光;大地开始枯黄,干涸紧接着龟裂;苍天的大树摇摇晃晃,最后一起轰然倒下。

她环顾四周,看到巨大的野兽匍匐身子,低下脑袋,瑟瑟发抖;她仰望苍天,发现诸神正站在血红的云端。

诸神问:要牺牲谁?

没人回答,因为神灵的言语没人听懂。

于是诸神拨掉她的翅膀,换作纤细的手臂;于是诸神卸掉她的关节,换作蜡烛装上。

她被丢进高耸的雪山,山下是永不熄灭的火海。她往下走,蜡烛做的关节开始融化;她往上爬,血肉所筑的身子开始冻僵。于是她停在冰火交接之处,半身冰雪,半身烈火。

诸神说:飞吧。

她伸手朝后摸索,那里并没有翅膀。

————

当我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我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屏幕上,复杂的蛋白结构四向延伸着,在我的眼中化作苍虬的枝干。我手握枝剪,站在杂乱的树枝面前,总觉得自己应该剪掉些什么,再补上些什么,可是一旦要张开剪刀,便又感觉无处下手。

然后就在这时,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秦萌,你有看到我配好的琼脂培养基吗?”清水站在实验台边一边翻箱倒柜一边冲我喊。

“好像在架子上。”我头也不回地答道,然后拿起手机,瞄了一眼,发现是个陌生的号码,便干脆利索地摁掉了。

身后的清水一声欢呼,看样子是终于找到她的培养皿了。我没去看她,只是放下手机,接着冲屏幕上的蛋白结构发呆。

然后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我皱起眉头,拿起手机,发现又是先前那个陌生号码。打从从自然工作室辞职,然后来到这家制药公司上班后,我便常常会收到实验器材、药品推销商打来的陌生来电,但是像这样挂掉后立刻又打来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抬起头,环顾实验室一圈,见没有人注意我,便将手机丢进口袋,起身走出了实验室。

屋外的阳光正好。

我所在的实验室,位于走廊的尽头,再往外,便是大片没人打理的草坪。巨大的落地窗将实验楼内外隔离开来,只留下两扇永远被锁链缠绕着的玻璃门。我站在门前,迎着阳光,看混杂在草坪里的各种野草,一时间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还在倔强地震动,于是我默默掏出手机,摁下了接收通话,接着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

“啊!泰迪,你终于接电…”

手机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毫不犹豫,一把摁掉了电话,然后重新将手机丢回口袋里。

嗡——

口袋里的手机再度倔强地震动了起来。我等了一分钟,直到确认对方没有放弃通话的打算,才再度掏出手机。

“有什么事吗?”我接通电话,用平静的口吻问道。

“卧槽,泰迪,你…”

“嗯?”

“啊,没,没事,秦萌先生,不知道你现在有空吗?”

“没空,有事,不感兴趣。”我毫不犹豫地给出三连击,“我回去工作了。”

“等、等一下啊!”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了,“你倒是听听我要说些什么啊!”

“你如果有正事,肯定会先给我发信息,要不然,也会用自己的手机给我打电话。”我毫不上当,“你忽然掏出一个陌生号码,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是座机!座机!办公室里的座机!”电话那头的声音信誓旦旦,“我手机没电了!”

我半信半疑。

给我打电话的人叫蒋亮,是我的大学好友,我们一个专业、一间宿舍,学的也都是生物。不过本科毕业后,我便去做了几年生态学方面的工作,而他则读完研究生,跟着导师留校任教。

这几年间,我跟他还保持着相当密切的联络,然而只要跟他扯上关系,我总是遇不上什么好事。

“有什么事情,你赶快说吧,我最多和你聊五分钟。”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先听听他要说什么。

“哦啊,好。”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蒋亮在调整座椅,“你还在那家制药公司上班吗?”

“嗯。”

“蛋白设计?”

“嗯。”

“进展如何?”

我转过头,远远看了看电脑屏幕上的蛋白结构一眼,露出了几分苦笑:“不太顺利。”

“哦…”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蒋亮顿了顿,接着问道,“自然课呢?”

我想起那些围在我身边问长问短的小孩,恍惚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带了。”

“没时间?”

“嗯,没时间。”

电话那头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十二年啊,十二年啊…”我听到蒋亮叹息的声音,似乎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样真的有意义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退了两步,然后找了张椅子坐下。

“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回去接着工作了。”我低沉着声音问道。

“嗯…”

我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蒋亮到底什么意思,他忽然在工作时间给我打电话,难道就是为了聊这些琐碎的事情?我有些不耐烦地起身,准备挂断电话,然后又听到了蒋亮的声音。

“秦萌。”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认真,一改平日里的嬉皮笑脸,“来帮我带今年的野外实践吧。“

“嗯?”

“我们学院不是每年暑假都要去天目山野外实践吗?最近三年的实践,我都是带队老师。”

“…所以呢?”我有些不明白。

“带队老师本来有三个,其中一个今年去不了,我打算请你来,作为临时的特邀讲师。”

我听懂了,但不太感兴趣。

“多长时间?我要工作,没有太多多余的时间。”

“两周。”

“没时间。”我毫不迟疑。

“你年假还没请吧?”

“嗯?”我颇感意外,“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请年假啊?”

“有好处的。”电话那头的蒋亮如此对我说道。

“什么好处?”

“学校给带队老师补贴三千。”

“不为五斗米折腰。”

“…还有我私人赞助的一条重要情报。”

“什么情报?”

“我要是现在说了,还拿什么资本找你去带实践?”

“你不说我就不去。”我咧嘴一笑,开始耍赖皮。

电话那头的蒋亮陷入沉默,似乎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然后他考虑了一会,对我说道:“是你最感兴趣的情报。”

我收起笑意,脸色渐渐严肃了起来。

“不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蒋亮喊冤。

“瞎扯淡,你骗我的还少吗?”

“那,我什么时候在谈正事的时候骗过你?”

我陷入沉默,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情报的来源在天目山,具体的情况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必须去实地找真人问问才能确定。”蒋亮对我说道,“但我能肯定,这个情报十分可信,并有着巨大的潜在价值,说不定能让你取得巨大的收获。”

“…再不济,也能当作公费旅游吧?”蒋亮又补充道。

我捏了捏鼻梁,脸色有些疲惫。

“你真觉得我能有所收获?”

“一定。”

“什么收获?”

“希望。”

电话那头的蒋亮郑重说道。

我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

“行。”我答应蒋亮,“我等会就去请假。”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电话那头的蒋亮兴致高昂,还要说话,我不理他,挂掉电话,然后转头朝窗外望去。

阳光从上打下,亮得人睁不开眼。我恍惚了好一会,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正午。

实验室的生活有一点不好,它与野外工作的生活不同,野外是多彩的,苍翠的,而实验室是单调的,黑白的。在野外,一天的变化很容易便可以感受到,而在实验室里,早上进去,晚上出来,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你甚至注意不到天色的变化,一天就那么过去了。

但是,实验室里的生活也有一点好,那就是你感受不到自己是活着的。

而现在,我必须重回野外两周,去感受——

生命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