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些花与光

这是我毕业后，第一次回到学校。我拖着行李箱，站在校门口往里望去，一时间有些出神。

从这里，穿过校门，一路往前走，就会走上一条宽敞的主干道。大道的两边种满了樱花，每年三月，樱花盛开的时节，人群会涌进校园里，拥挤着，将这条铺满淡粉花瓣的大道化作公园。

然而我很少去那，因为我总是绕路，总是在走上主干道前，拐进路边碎石铺就的小道。那条小道很窄，也很绕，但相应的，也没什么人走。我喜欢这条没人的小道，因为它让我觉得心里平静。

传达室里守了一夜的保安大叔，用警惕的眼神盯着我。我转头冲他抱歉地笑笑，然后走进了校园里。

路边的香樟依旧是当年的模样。

我慢慢向前走去，七月的校园很安静，少有人走动。一方面，是因为现在正值暑假，大多数学生已经收拾东西返家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现在时间尚早，蒋亮和我约了七点半，而现在才刚刚七点。

没有人会奔波在暑假早上七点的校园里的，除非他和人约了六点见面。可若是有人敢在暑假悠闲的早上六点约我，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与之绝交。

睡不够，毋宁死。不是我死，就是你死。

种满了樱花树的主干道还在那，然而此刻空无一人。三月盛放的樱花早已凋零，五月所结的樱果也已消失殆尽。那是些球形的小小果实，核大而肉少，正红时，尝起来与樱桃还有些相像，但时间稍久，便会转作乌黑，剩下的，只有难言的苦涩。

可即使如此，每年春末，依旧会有好些人拎着袋子，大力摇着那些樱花树，将树上红红黑黑的果实全部晃动下来；也有人垫着脚，伸长手臂，将大大小小的果实连同树枝一起折断。我不确定，但这或是也是我不喜欢走大道的原因之一。

一个打着哈欠的年轻人迎面走来，睡眼朦胧地看了我一眼。我将视线从他身上扫过，猜测他刚刚玩了一个通宵。然后我转过身去，拐进了那条我更为熟悉的小道。

没有回来，并非是讨厌，不愿回来。恰恰相反，我喜欢这里，怀念过去，也想要回来。

我只是单纯失去了回来的理由。

我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水杉林中间的天空。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条小道两边种两片水杉林，但多亏了它们，我在喧闹的校园里也能得到一片清净。我们当初常常并着肩，一起在这条小道上散步，风一吹，整片水杉林便晃动起来，阳光下，斑驳的光影仿佛在我们面前跳舞。我们总是停下脚步，直到风停，然后再互相嘲笑对方的矫情。

我看着天空，期待风起。白云缓缓飘过，微风轻柔得好像没睡醒。我等了好一会，水杉终究还是没有晃动。

于是我只能孑然前行。

等我从小道中穿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马上要七点二十了。

我和蒋亮约了七点半，地点是校内巴士的停车场。我掏出手机，看了眼地图，确认记忆中的方向没有错。

校园里的人渐渐多了，零星也能看到还没清醒的学生拖着行李箱往外走，他们大多是返家的学生，因为各种原因推迟了离校的时间；也有人抓着包子豆浆，一边吃一边走，我若是没猜错，他们应该是留在学校，趁假期找了份早起的暑期工。

我经过足球场，经过信息馆，一路往前走。再往前是学生中心，拐角处有一个突兀的弯道，那里常有人骑车从拐角处穿出，然后和另外一个方向的行人撞个正着。

我一边往前走，一边若有所感地往拐角处望去，那里有个正叼着吸管喝豆浆的男生。我记得自己曾经走在和他相同的位置，然后被另外一个方向冲出来的女生撞了个满怀。

然后就在我的注视下，一个拖着行李箱的女生，忽然从拐角处冲了出来，然后狂奔着，撞翻了喝着豆浆的男生。

“啪。”

我眼睁睁看着豆浆先是拍在了男生脸上，炸裂开来，然后沿着坐倒在地的男生的衣领，一路往下淌。罪魁祸首的女生踉踉跄跄，手中的行李箱也差点飞了出去，然而她死死抓着拉杆，踏着诡异的步伐转了几圈，居然是成功站稳了身形。

“好险好险。”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女生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样子。然后正如我所想的那般，她仿佛根本没看到男生一般，抓起行李箱，一弯腰，就要接着往前跑。

于是我便看着那个男生从地上一跃而起，如饿虎扑食般，凶狠地抓住了女生的行李箱，不让她跑。

女生一下没拉动行李箱，似乎吃了一惊，她回过头，有些茫然地看了T恤领口一片乳白的男生一眼，脸上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我撞到人了？”她转过头，却是冲我问道。

我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回过头，有些不太确定地冲抓着她行李箱的男生又问了一遍：“我…撞到你了？”

“不然呢？”胸口还在淌着豆浆的男生看着她，满头青筋直跳，“你以为自己撞到什么了？”

女生有些畏缩地看了看男生，又看了看男生胸口乳白的神秘液体，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我还以为自己撞到树了…”

拐角处一片死寂。然后在男生爆发前，女生抢先开了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弯下腰，不停鞠着躬，然后如连珠炮般，一口气道着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非常抱歉！我马上时间就要来不及了，所以跑得这么快，不小心撞到你了，真是非常抱歉！”

男生看着女生，一脸阴晴不定。

“你觉得一句抱歉就能解决问题了吗？”他反问道。

“那…应该怎么办？”女生小心地问道。

“你还撞翻了我的豆浆。”

“豆浆？在哪里？”

“…在我胸口。”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的对不起！我赔你豆浆钱可以吗？”

“豆浆不是重点。”

“那…？”

“你觉得我可以穿着这件满是豆浆的衣服去打工吗？”

“我…我洗了衣服之后还你？”

“那我等会穿什么？”

“我这还有一些衣服…”

“你的衣服？”

“嗯！”

“…”

我看了看闯了祸的女生，又看了看表情复杂的男生，轻轻叹了口气，感觉这两人一时半会解决不了问题。于是我决定不再管他们，抬起脚便要接着往前走。

然后我刚动了动脚，便踢到了一个橘子。圆滚滚的橘子滴溜溜地往前滚，我跟了上去，捡起橘子看了一眼，发现它表面完好，不像是被人丢弃的样子。

应该是这两个人其中一个不小心丢的吧。我转过头，看了两人一眼，暗暗想道。

我摇了摇头，打算把橘子放下，装作没看见，然而我弯下腰，刚要将橘子放到地上时，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张轻笑着的脸。

——秦萌秦萌，我刚看到一篇有趣的文章。

——秦萌秦萌，我们来打一个赌吧。

——秦萌秦萌，如果你输了的话，之后一周的碗都归你洗。

——秦萌秦萌，你输啦！

——啊！秦萌！不许胡闹！

我看着橘子新鲜的果蒂，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堵。于是我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然后直起身，又将橘子捡了起来。

“那个，不好意思。”

我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两人中间，然后开口问道。

“你们能让我插几句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