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赶尸匠专用 赶尸客店

一阵清冽的风吹过来，疤瘌棍不禁打了个寒战，一个愣怔。恍惚间，那白影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疤瘌棍使劲瞪了瞪眼睛，不敢说话。再看，确乎就是身后那喜神的样子，脸色煞白，手指直直的，皮肤白森森的。两眼空洞，嘴里还吐着黑黑的舌头。

疤瘌棍这次强自镇定心神，仍自顾自吆喝着赶路，将小阴锣轻轻放下，顺手将那桃木剑照那白影刺过去，那白影却不躲闪，疤瘌棍只觉得桃木剑刺了个空，但确实又刺进那白影里。

正心惊间，那白影却形体一矮，然后向上一窜，冲着疤瘌棍的眼睛，惨惨一笑。疤瘌棍不禁心里发毛，但还是不敢喊叫，拿了桃木剑就向那白影头上刺去，这次感觉又扑了个空。

忽然一阵阴风，只见那白影惨白的指头抚了他的脸颊一下，忽一下扑倒在身后那喜神身上。

疤瘌棍回头望望，震惊不已，见那白影归位，心想：“好，去缠那牛二吧，我只管领路。”

“叮——”

“咣——”

破锣声单调地点缀着黎明前的黑暗。

不远处正有个 “死尸客店”，二人赶了过去，这种专门的“死尸客店”平时四门大开，黑洞洞的，是专门迎接喜神用的。

“死尸客店”，湘西独有，只接喜神和赶尸匠，不接凡人。

疤瘌棍引领着进了“死尸客店”，将大门关好，自己跑去不远处的一家客栈，找了老板来，准备好酒菜。

一切收拾停当，疤瘌棍今儿异常安静，满腹的疑惑，如今停下来，喝二两烧酒，恢复恢复阳气，他想认真请教请教牛二。

疤瘌棍自顾自地几杯烧酒下肚，问牛二：“二爷，我跟你请了这么多趟喜神，还真没经过这邪性事，一回二回就算了，来回三次，不会总是我的眼神看错了吧，你老在后携着喜神，真没什么感觉么！”

“干咱们这行，鬼鬼神神原也说不明白，让你说的这么邪乎，我也不由不信，二爷我还有个法宝，可保一路平安到家。”牛二神秘地说。

“什么法宝，快拿了来，我这么大胆的人，昨天夜里也有点慌神了！”疤瘌棍忙急切地问。

牛二不慌不忙，从后边拿了两张黄色草纸，让疤瘌棍磨了墨来，铺在桌上，画了两个钟馗画像，周边画了几道粗细长短不一的线条。接着，念了两遍咒语，咬破中指，向两符撒了点血。

交给疤瘌棍，嘱咐他将符咒贴在心口上。

然后到了那喜神前，先口中小声念叨：“东来的喜神，我心里也很愧疚，欠了你的，但是这趟过来，三百里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别出来了，我这符咒不是害你，你也不要害怕，只是帮你稳住魂魄。”

接着口里念叨：“冒犯了！”便去解那喜神衣服，将那符咒贴在喜神心口处。

然后在喜神面前洒了一杯小酒，念叨：“你千万莫怪罪，早日托生的好，我们把你送到家，一定好生安葬！”

这才回来，对疤瘌棍说，好了，就算他有魂魄出窍这回也出不来了。

我给你的符咒你以后都贴好，咱们请不请喜神也难免会有喜神会缠着咱，带了这符咒，一切安宁。

疤瘌棍深信不疑，将符咒上撒了几滴白酒，依言贴了。

牛二这次请的喜神是吴家堡富商吴天明家儿媳妇，吴家经营着绸缎粮米生意。太平年间，吴家从江浙苏杭一代，大批量贩卖给色绫罗绸缎，与两地官商人物均交往颇深，出入则非富即贵，绫罗绸缎，化作白花花的银子往吴家流淌，很是红火。在饥馑年间，吴家粮仓便成为湘西官民度过饥馑的保障，吴家家风颇好，在饥馑年间，也不会大肆抬价，家大业大，反而依丰年粮米价格，向湘西供应，官民口碑上佳。当官的治下无饿殍，无乱象。老百姓在饥馑年间得到救济，因此，上下无不称颂，吴天明也被当地人成为吴大善人。

吴大善人二儿子吴云飞在丰都县设有分号，按吴家总号的规章，经营生意，勤俭持家，已然成为总号外实力最强的分号，在丰都县开门立户，大小家眷便常年在丰都生活下来。

吴家二媳妇荷花是官宦家的小姐，是个出了名的美人，温柔贤淑。吴家高门大户，名声在外，自然被四方贼人惦记。前些天被一个狠贼盯上，深夜里摸进家门，摸进荷花的卧室，没得几两碎银，却对女主人起了淫心，捂了荷花的嘴欲行不轨。那荷花贤良端正，如何受得了如此羞辱，拼命反抗，但一个弱女子如何抵挡住这强人，反抗中，竟被捂死了。那贼人一看出了人命，也不敢停留，胡乱卷了些金银细软，就跑了。

虽然报官，但这年头，丰都一带盗贼出没频繁，群山环绕，贼窝子多如牛毛，捉拿盗贼的事真如大海捞针了，所以这荷花只能带着恨意而去。

按老规矩，是必须回老家安葬的，在湘西，因路途难行，且空气潮湿，山路崎岖，尸体不好保存，一般都委请了赶尸匠来，赶回家去。赶尸匠们都精通还魂大法，可将喜神还魂，容貌及尸体保存和生前一样。

湘西赶尸匠行业已逾千年以上，其中还有一段传说。

相传几千年以前，苗族的祖先阿普（苗语：公公），即传说中的蚩尤，率兵在黄河边与敌对部落厮杀，直至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后来，一场血战之后，要往后方撤退，清理战场，将伤兵都抬走后，蚩尤对身边的军师说：“我们不能丢下战死在这里的弟兄不管，你用法术让这些好弟兄回归故里如何？”军师说：“好吧。你我改换一下装扮，你拿‘符节’在前面引路，我在后面督催。”

于是军师装扮成蚩尤的模样，站在战死的弟兄们的尸首中间，一阵默念咒语、祷告神灵后，对着那些尸体大声呼喊：“死难的弟兄们，此处非尔安身毙命之所，尔今枉死实堪悲悼。故乡父母依闾企望，娇妻幼子盼尔回乡。尔魄尔魂勿须彷徨。急急如律令，起！”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一下子全都站了起来，跟在蚩尤高擎的“符节”后面规规矩矩向南走。

不多时，对方追兵来了，蚩尤和军师联手作法引来“五更大雾”，将敌人困在迷魂阵里……因是军师所“司”（实施、操作意）之法术让大家脱的险，大家自此又把他叫“老司”；又由于老司最后所用的御敌之实乃“雾术”，而“雾” 笔画太多难写，于是改写成一个“巫”字取而代之。其实，这巫字也是个象形文字：上面一横代表天或者雾，下边一横则代表地，而中间的那一竖就表示“符节”了；竖的两边各有一个人字，右边那个代表蚩尤，左边那个代表老司，意思是要两个人联合起来才能作巫术。

可见这行当确是从远古时候便流传下来，成为湘西苗家一个秘密行当。

吴家去请了湘西最有名的赶尸匠牛二，牛二见是吴大善人相请，满口答应。且吴家开了大钱，特别嘱咐牛二务必圆满完成任务，被荷花娘家一个安慰。牛二最近清闲，虽然只吴家一尊喜神，按惯例，是要等上一等，有三五个喜神结伴，方出差一趟。但吴家不同别人，开了数十倍大钱，再加上名望，才让牛二立即动身，跑这一趟。

虽是一尊女喜神，路途不算太远，但路上却多了不少蹊跷，让牛二和徒弟疤瘌棍心里多了十分沉重与心事。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寡语，在夜深人静之时，从死尸客店里起来，收拾行装，这次牛二在前吆尸，出发前，他特意将行囊中的两把桃木剑，一左一右，插在腰间。又将一个刻画了符咒的铜盘，取出来，放在贴心口的暗兜里。

回过头来，给疤瘌棍也仔细检查了一番，嘱咐了两句，让他格外仔细些。

收拾停当，牛二敲了下小阴锣，晃了晃串铃，吆喝一声，起步出门。

死尸客店大门洞开，宽敞平坦，一行赶尸匠快步上路，消失在暗夜中的山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