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赶尸匠的密语 急急如律令

马上要到吴家堡了，大约五六里路程，路边开始出现一些出殡使用的幽幽的花圈，间或还有纸扎车马分立两边，在清冷的夜风中，索索而抖，显得诡异而阴冷。牛二却见怪不怪，像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向前迈步，不疾不徐，虽然形象猥琐身形飘忽，趔趔趄趄，其实每一步的脚跟，非常坚实稳定。小而浑浊的眼眸里，从瞳仁里放射着星星精光，透着寒气与诡异，有一种人见胆寒，鬼见惊魂的逼人气息，强悍的内心与坚实的功夫，这是牛二数十年平安行走阴阳路的保障。

前进二三里，路边出现影影绰绰的人影，牛二拿了串铃，对着人影使劲晃了晃，吆喝一声：“喜神过路，人见人闪。”人影对着牛二一行，拜了一拜，转身回退，消失在夜幕中。

前路两边纸扎丧葬物事逐渐增多，恍若走入幽冥空间，各种纸扎房屋、花草、人物、牛马驴骡，不一而足，满满当当，为了迎接儿媳妇，吴家这是下了大本钱了。

湘西本是偏乡穷苦之地，这种大阵仗，牛二还是平生第一次经历。他不禁有些慌神，似乎两边车马人物全都冲着自己冷冷轻笑，那种带着凄清的寒意，让他精瘦的身子骨感受到阵阵凉意。他不时地摸摸胸口的铜符，铜符带着体温，向他传递着些许热气，让他心神能够安宁一些。

这个夜晚，越发的黑了，月亮连影儿也没有，躲藏在黑幕中。

越往前走，路两边影影绰绰的各种祭祀物品越多，好像还有大大的纸房子，丫环仆女，各色花圈，尤其这黑夜中，影影绰绰的一座阴间气象。除了路边树上小鸟的呢喃，连猫狗，都没有声息，静谧的让人揪心。

这种环境下，胆小的人是绝对不敢踏入半步的，看到这景象没准也会惊魂几个夜晚。

牛二也是暗暗纳罕，如此阵势确是极少见到，他不时地向后瞅瞅，身后的喜神也像是多了层白色的清辉，还是一般的僵硬一般的死气，却多了几分寒意。牛二不由地心里抽紧，他是喜神死后第一个领路人，也是接触最多的生人。最重要的，牛二还有心底里隐藏的一小团纠结，他担心，这团纠结在如此阴森的环境中，会聚起让他无法抵御的杀气。

“一切，皆有因果！”牛二忽然喃喃地默念了一句，念后心里一颤却又安稳下来。牛二笑了笑，看周围，牛二和喜神一行被包围在灰白的世界，一切阴森森影影绰绰，不由自主地闪出来这么一句话。牛二不禁苦笑，这句话他经常百无聊赖的时候会想想。

“皆有因果”这是牛二的师父十三晃临死之时留给他的遗言。这句话他从来没有认真体会过，这不就是平时大家所谓的因果报应之说吗，有什么稀奇呢。老赶尸匠十三晃七十五岁方撒手西去，人间的一切，他经历了很多很多，贫困过富贵过痛怨过也潇洒过，孤老一生，只有牛二一个徒弟陪着他，弥留之际，半个时辰没说全一句话，临走之时，撇下这么一句，遽然而逝。

十三晃赶尸一辈子，临到终了，按理应该有不少话留下。赶尸行神秘莫测，行走在阴阳之间，每个人都有一肚子故事。看师父神态渐渐黯淡，临去之时不远。一众师兄弟都在院内，等待消息，按赶尸行的规矩，做好送行准备。十三晃的师弟，牛二的师叔吴山，悄悄把牛二拉到一边，嘱咐他一刻不要离开师父，看师父有什么交代。事无巨细贴心伺候了几十年，牛二也想知道师父临终会给他说什么，边小心翼翼地陪着十三晃，十三晃知道自己即将离别人世，虽然没有精神，面色灰暗，却也镇定冷静，呼吸微弱但平静，二目微微闭着。每次牛二轻声问安问水，十三晃皆有反应，或轻轻摇头，或眼皮微张，可这么呆了十个时辰，中间只沾了点温水，却半句只言没有，也没什么暗示，也没什么特殊举动，难道，就没有什么话和自己说吗？牛二非常纳闷，他不免自思，师从十三晃以来，有什么做的不周全的地方，倒也想不出什么，心里纳闷，却又无人诉说，说出去不定会有什么猜测。

直到十三晃忽然精神起来，回光返照，牛二抓着最后的机会，忙不迭地问：“师父，你老人家有什么话给我说吗？”

十三晃翻了翻身，眼皮眨巴几下，长叹一声，吐出几个字：“一切二，二，二，三，皆有因果！”遽然而逝。

牛二看十三晃渐渐不动，没了声息，来不及回味这句话，边招呼室外等候的一众赶尸匠们，安排后事。

事后过了很长时间，师叔吴山特意找了牛二，询问十三晃有何遗言。牛二才想起此事，觉得并没有什么需要保密的地方，边把十三晃临终状况据实告诉吴山，吴山听了也很纳闷，这既不是什么神秘符咒，不像有什么含义的谜语，想不明白十三晃到底想交代什么。两人想不明白，边相约也不要说出去，静待机缘，也许能解开谜团。

因果之说，本就根深蒂固地流传于民间，三教九流的教义传说也都有相关涉及，实在是太平常的一句话，至于前边的几个数字，也稀松平常，更像是十三晃油尽灯枯之际的无力时的呓语。

就这样，这句话虽然稀松平常，却深深地刻在牛二的心里，百无聊赖之时，也会拿出来琢磨琢磨，却也不得要领不明所以。

不过，不由自主地冒出来这句话，成了牛二的习惯，也许，这成了刻在她心里的一句咒语。

往里还有里许，风吹着的白纸灯笼的点点灯光开始出现了，越走近，越多，白纸灯笼在夜风吹拂下，飘飘荡荡，灯光闪闪烁烁，显得肃杀有凄凉。

牛二知道，离主家不远了，小阴锣敲得更响亮些，吆喝的声音更响亮些，越离生人越近，越须注意各种避忌。

“叮——”

“咣——”

“叮——”

“咣——”

“喜神过路，生人闪避！”

走不多远，晃晃串铃，高叫：“急急如玉皇上帝律令”

“叮——”

“咣——”

“叮——”

“咣——”

“喜神过路，生人闪避！”

“急急如玉皇上帝律令”

如此，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