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花楼（二）

妓娘捂着唇轻轻地笑了起来，那如丝的媚眼似是长着钩子，直让人挠心挠肺：“小郎君，在这里，不得空那才是活下去的本钱。”

“那你呢？”郑挽时正视着眼前的妓娘，肤若凝脂，却覆盖在一层白霜之下，眉眼间全是媚态，却在眼底深处，掩藏着深深的愤恨。

妓娘被郑挽时看的几乎挂不住笑容，遂放下手，撇了撇嘴：“我这不是忙着呢吗？！”

直到此刻，郑挽时似乎才觉得坐在自己对面的是个人，而不是木偶，不是空壳。他不喜欢与那些假面做交易，那会让他无法计算这场交易里的得失。所以，他总是先伪装自己，然后静待对方的破绽，一击即中。

“冒犯了。”一个好的商人，懂得见好就收。只有三个字，却让郑挽时了解了对面之人的底线，却又不被讨厌。

妓娘似乎松了一口气，端起自己的茶碗抿了一口，这时，刚刚离开的大汉去而复返，在妓娘耳畔轻声嘀咕了两句，这次却没有再看郑挽时一眼，说完便快速地退了下去，即使是一座花楼，郑挽时也不得不感慨这安都的繁华和底蕴。

“瑶姬姐姐有客人，你……明日再来？”妓娘有些不确定地望着郑挽时。

郑挽时摇了摇头：“我等着。”

“真是惜字如金，那好吧，那我就陪你打发打发时间！”妓娘又招手要了一些茶点，二人静默对坐着干耗了一个时辰。郑挽时心中烦躁不已，这样的地方，他一点也不想待着，而且只要想到方瑶瑶“在忙”，他就如坐针毡，但此刻此刻，他却妄动不得。几年的行商，他太了解不守规则所带来的的麻烦，

“你说……方，瑶姬的女儿被赎出去了？”蓦的，郑挽时皱眉，看着悠哉喝茶吃点心的妓娘。

“嗯”妓娘心不在焉的点了下头，随手又拿块点心，细细地小口吃着，她可不是高阶的妓娘，所以，这些茶水点心，除非客人点，不然可没她的口福，今天她也算是宰了头肥羊，虽然不说能不能得些赏钱尚未可知，但这些茶水点心，也够她赚些本钱了，说不得待会儿，还能塞几个带回去给小碗尝尝。

“被谁赎走了？不是说是罪眷吗？如何带出去的？”郑挽时心中急切，这或许是他将人救出来的方法呢？

“嗯？”妓娘愣了一下，将口中的点心咽了下去，才开口道，“几时说是赎出去的？是被放出去的。”

“放出去？不用人来赎？”郑挽时惊讶的挑了一侧的眉，有些不敢置信，“你的话为何前后不一？你对我收缩隐瞒？”

“啊哟，小郎君说笑了！”妓娘咯咯地笑了起来，“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要不是瑶姬姐姐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她压根儿进不了这尊艺坊。”

“可瑶姬姐姐也是傻，这尊艺坊是个什么鬼地方，自己来遭了罪，怎么能还把大娘子带进来呢？”妓娘叹息着摇了摇头，“可不带进来又能怎样？跟着那家人一起流放不成？我听说，那家大室在刚知道瑶姬姐姐的时候，很是闹过几次，有一次都打上门了！如此的人家，大娘子又如何托付？怕是还不如这尊艺坊，最少还有亲娘护着。也好在瑶姬姐姐路子广，大娘子刚进来没半个月，就被放出去了。”

妓娘有了八卦的兴致，轻轻拍了拍郑挽时：“看你很是着紧瑶姬姐姐母女，你可知是谁救了沈家大娘子出去的？”

郑挽时无奈的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若知道，会连着瑶姬一起带走的。”

“呵呵呵……”妓娘似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的前仰后合，声音也清脆的如珠落银盘一般，“小郎君，小郎君好大的口气啊。”

好一会，妓娘才收了笑，揉了揉肚子，冷笑的看着郑挽时：“赎出去的姑娘，妈妈会让她收拾了自己的所得，消了贱籍。放出去的人，那是光杆子一个，除了一身衣裳，两手空空地，被赶出这尊艺坊的大门的，而且，门口还会有人敲锣打鼓的让人来看，说这个是尊艺坊不要的。”说到这里，妓娘停顿了一下，看着郑挽时不动如山的模样，轻笑了笑，知道他必然不明白其中的厉害，只是装的沉稳罢了，遂慢条斯理地道，“尊艺坊不要的，那别的院子楼可是抢着要的，人又是身无分文，不得吃喝？尊艺坊敲锣打鼓的告知，其实说白了就是让其他家知道，这人，你们可以收拾了。”

郑挽时蓦的抬眼，难掩其中的震惊，小南厢是尊艺坊放出去的人，一个身无分文的小姑娘，一群虎视眈眈的花楼老鸨……她要如何躲得过去？

知道郑挽时明白了，妓娘也就不再说的更透了，只是感慨道：“即使这样，瑶姬姐姐也要送沈大娘子出去。即使是放出去的人……没有门路，那也没门。我是看不懂瑶姬姐姐这行的什么招，不过据我所知，那沈大娘子似乎还真的没有被哪个花楼收进去，只是这近一年以来，杳无音信，也不曾来看过瑶姬姐姐。”

“哦，瑶姬姐姐有空了。”二人正说这话，妓娘见到黄甲在远处冲她招了招手，立刻站起了身，带着郑挽时就要上楼。

“姑娘……”郑挽时起身，轻生的喊了她一生，“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妓娘背过的身子猛地站住了，许久，微微垮了肩，声音里充满了低落和绝望，“都死绝了，没什么可帮的。”

看着满身寂寥悲戚的妓娘，郑挽时不便再说什么，跟着她上了三楼。

尊艺坊规模很大，除了前厅之外，还有三层木楼和大小不一的十几个院子。像妓娘这样无品无姿的，只能招揽一些散客，更多的时候却是服侍有地位一些的妓娘。二楼和三楼分散着一些屋子，是稍有姿色，有一定客源的妓娘们服侍客人的场所，平时也住在这些房间。后面的小院子却是高级妓娘们的住所，这些妓娘但是见一面就要千钱之资，更遑论春风一度了。

来到三楼一扇小房间的门前，妓娘轻轻地扣了扣门扉：“瑶姬姐姐，你有客人。”

“待我稍歇一刻。”屋内，一个疲累的声音传了出来，熟悉的让郑挽时又回到了四岁那年，房间内透出的暧昧气息闻着让人作呕，郑挽时捏紧了拳头，在房门前站定，不出声也不离开，只是想等等，给那个曾经给过他温暖和重生的，如母亲般的女子一丝颜面。

“吱呀”房门从内打卡，散着一头乌丝的女子未施粉黛，瘦弱的肩膀甚至有点挂不住那层层的衣衫，女子一双柳叶眉修的整整齐齐，低垂着一双丹凤眼，模样温软却寡淡，“请进。”

“方姨……”郑挽时喉头动了动，艰难地将眼前的人跟自己记忆中的女子对应起来，虽然眉眼间依稀是熟悉的样子，可那气质却差了十万八千里，眼前的女子身上有着和那妓娘一般的死气，绝不是他记忆中温软却快活的女子。

女子猛地抬起眼睛，亦是仔细地辨识着眼前的人：“虎，虎子？你是虎子？！挽时？！”

“是……”郑挽时轻轻地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瞬间活起来的女子，心中酸胀的厉害。

“是虎子啊……”方瑶瑶绽放了一个美丽的笑容，但眼泪却猝不及防的盈满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