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花楼（一）

尊艺坊是什么地方？木托和郑挽时都不清楚，但整个安都人没有不知道的，那里是达官贵人的销金窟，是罪官家眷的生死场。但即使是获罪人家的家眷，也不是谁都能进入尊艺坊的，你得有姿色，得有身段，获罪前得是良家子。而在这里，越是官高的罪眷越是受欢迎，大概众人都有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时候，当那别人家的酸葡萄有一天正儿八经的摆在你的桌面上任你想吃多少吃多少的时候，那些早就流着口水的饕餮客们，又哪里会放过！

尊艺坊又是官家朝廷承认的罪眷收容地之一，所以除了在里面生不如死的百受折磨的罪眷们，没有人觉得它是残忍肮脏的。

尊艺坊的门头大气又花哨，虽然不曾经营过木材生意，但郑挽时也看得出来，那门头是一整块木头雕的，绘着歌舞礼乐和四时花卉，一派的和雅美丽，却让郑挽时忍不住遍体生寒。

“你进去吧……我，我就不去了，三娘子知道了要翻天的。”木托在尊艺坊的门口停住了脚步，麦色的脸颊泛着可以的红晕，眼睛低垂，避开了门口那些露着双肩丰乳的妓娘们。

“好……”郑挽时也有些紧张，他有限的二十一年生涯里，从未曾进过烟花之所，即使忐忑，也不得不硬逼着自己向前而去。

“哟，好俊俏的小郎君，第一次来吧？”郑挽时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不知，见多了世态炎凉的女人，都有一副七窍玲珑心。

女子捂着嘴轻快的靠了上去，挽着郑挽时的胳膊，却不像其他花楼的姑娘那样，将人生拉硬扯地往屋里带，而是娇笑着糯糯暖语着：“谁都有第一次，即来之则安之，我们这里有好茶好汤，待会我斟一杯郎君尝尝。”

郑挽时轻声地嗯了一声，随着妓娘向花楼走去。进了楼内，是一个宽敞的大厅，中间并无桌椅，只有一片青石地砖和一方铺了白毛皮的四尺见方的高台，丝路上行走的时候久了，除了药材，皮毛对于郑挽时来说也不陌生，那是狐皮，雪狐皮，可这么大块的雪狐皮却很少见。

“郎君想喝点什么？”将他招徕进楼的妓娘温柔的带他进入大厅的一个雅座，素手柔弱无骨地执起茶罐，微微歪着头，俏皮地道，“选一种？”

果然是销金窟，茶叶有多值钱，郑挽时一名常年往返的行商比谁都知道，穿越黄海沙庭到达乌孙的一路上，这茶叶几乎堪比黄金。

“我不懂，姑娘看着烹便好。”郑挽时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小心应付着，却不想他一副拘谨的模样更是将自己“我是生手”这四个大字印在了脸上。

妓娘噗嗤一声笑了，顾盼生媚，点着自己的红唇笑道：“那奴家就擅自做主了。”

“好。”郑挽时在位置上跪坐好，待妓娘烹茶的功夫，他不着痕迹的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安静典雅，并不吵闹，虽然未曾进过花楼，但行南走北也没少见，哪家花楼不是热热闹闹，嘈嘈杂杂的。

“郎君，请。”妓娘将一杯清茶奉到郑挽时手边，郑挽时接了茶，轻轻抿了一口，口腔里便布满了熟悉的茶香。

“姑娘”郑挽时放下茶杯，有些踟蹰的从怀里摸出一吊铜板，放在桌子上，妓娘眼前一亮，却并没有伸手去拿，而是笑眯眯地将郑挽时的茶碗重新斟满。

“郎君如此客气，可要留宿？”妓娘笑呵呵的看着郑挽时，安都虽然地广，达官贵人也多，但大多有能力又有财力的客人年老，虽有那些贵人圈子里的年轻郎君，却不是她们这些人可以攀得上的，好容易有一个年轻又出手阔绰的小郎君，妓娘倒也真心实意的愿意服侍一回。

“不了，我想向你打听些事情。”郑挽时拒绝了妓娘，却没有错过妓娘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我想问一下，骠骑将军麾下沈校尉家眷可在此处？”

原来是个叨头的，妓娘心中腾起了一股不屑，看着年岁不大，却好这一口，但脸上却仍然笑呵呵的：“尊艺坊收的罪官家眷多了，到不知有没有沈校尉家的。”

郑挽时微微皱起了眉：“应是去年入的坊，是一对母女，母亲有一颗藏眉痣。”

妓娘微微一愣，斟酌了片刻，娇笑着问郑挽时：“郎君这般执拗，可是那家罪眷有何不妥？”

郑挽时盯着妓娘，直看的她脸上挂不住笑容，才道：“那家母亲于我有恩，我想赎她出去。”

妓娘惊骇地打翻了茶壶，手忙脚乱地擦拭之际又弄湿了衣服，郑挽时快速地出手攥住了妓娘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用只有他们二人的声音道：“姐姐识得我要找的人？她在哪？！”

妓娘深吸了口气，轻轻地推开郑挽时：“奴家很佩服郎君，也很羡慕瑶姬姐姐，前有贵人相助，让她女儿出了坊，后又有你来为她赎身。可惜……”

妓娘轻轻地摇了摇头：“入坊者，终老于此，几乎没有例外，因着奴家们不仅仅是妓娘，更是罪眷……”

“我想见她一面……赎她出来，不管能不能成，自有我去伤脑筋。”郑挽时低眉敛目，坐的端直。

看着眼前端正的儿郎，妓娘轻轻摇了摇头：“小郎君，不是奴家不告诉你，只是……”

郑挽时放下茶碗，微微掀起眼皮，有些漠然的看着径自摇头的妓娘：“如何？”

“罢了，”看着郑挽时如此执着，妓娘只得跪坐了起来，冲远处招了招手，一名褐衣短打的汉子快步走了过来，妓娘俯首在他耳畔说了几句，便见那汉子飞快地睃了一眼，点了点头，复又快步地走远了。

妓娘泼了冷茶，重新洗碗沏了一杯，递给郑挽时：“让黄甲去看一眼，看看瑶姬姐姐是否得空。”

“很忙？”郑挽时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问出这句话时，他已然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