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刀，不锋利呀

陆家嘴，环球金融中心的36楼，明远律师事务所。

上海生活了10多年，麦冬冬第一次走进这所豪华的大楼。律所门口的液晶屏幕上，是游泳运动员的比赛场面，激荡的水花四溅，表现着激情张力，也宣示着胜券在握的一种态度。

独立的会议室，一张宽大的红木椭圆形的大桌，柔软的真皮转椅。接待她的是个头发一丝不苟的年轻人，一问，才毕业两年。

”啊~“冬冬有点失望。

"我们有律师团队的。我接待你，并不代表着一定是我帮你打官司，我们律所会根据实际情况，评估最合适你的人来接手这个案子。你放心啊"，律师倒了一杯水放在冬冬的面前。

冬冬拿出文件袋递给律师，迟疑着又拿了回来，问：“您是先看看资料，还是我一份一份解释说明？”

其实不知道从何说起，打算从手中仅有的资料一件一件慢慢梳理。剥落掉细枝末节，只讲事实，告诉一遍律师，再告诉一遍自己。

律师笑着说：“我先整体看一遍，不懂的再问你。”

“也好。”冬冬松了一口气，还是让律师去理吧。只缘身在此山中，作为当事人反而容易情绪化而稀里糊涂。

律师先打开产证，权利人一栏赫然写着写着：王柏川，麦冬冬。他指着产证的登记日期问：“怎么离婚了产证还不分开过户？”

冬冬说：“不是不分，是不能。”

冬冬继续说：”争议的这套房子是婚内购买的，是特价房也是问题房。因为房产公司债务出了问题，所以一直办不了产证。出事的房产公司被接盘重组，已经是离婚6年后。王柏川一个人带着预售合同把产证办了，再也不肯去掉他的名字，说是代表女儿的权益。“

律师拿出离婚证件和产证的时间核对。冬冬看到离婚证件上的纸张，竟然开始泛上了陈旧的暗黄，也不过才十年的光阴啊。离婚证件居然也是红色的，和结婚证一模一样，仅仅封面的一字之差，“结”变成了“离”，天涯咫尺的人，咫尺天涯。

律师看到手写的离婚协议书，看了一遍又一遍，用笔敲了敲他自己的脑袋，问：“这份协议不是你写的吧？”

冬冬说：“王柏川写的，我就签了个字。”

律师轻笑着说：”一看就不是，很狡猾的措辞。这都是什么逻辑啊，一条说房子是女方和孩子的。一条又说女方的，一条又说女方养老才能用的。这弯弯绕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这份协议，冬冬自己也是相当的迷惑，设置了不同的条件，会导致不同的走向。说了房子属于你的，仿佛又不是。看到律师啼笑皆非的神情，突然想起一句话--简单事情复杂化，不是做妖就是使坏。

水不先搅混了，怎么摸鱼呢？

“这份手写的离婚补充协议的基础是民政局离婚的那份协议，带来了吗？”

“那份民政局的协议我没有。”冬冬懊恼地叹了口气。那份协议，离婚时候的冬冬没有把它当真过，所以她手上才没有。

冬冬没有想到这辈子会离婚的。离婚是个意外。

他们的孩子6岁要读小学了，没有上海户口，只能读偏远的公立学校或者昂贵的私立学校。孩子出生时，上海的政策是外来媳妇生的孩子跟母亲，10年期满母亲和孩子才可以把户口转进来。王柏川提议说先假离婚，让孩子判给父亲，马上就可以落户，读上居住地附近的公立小学。

冬冬答应了。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时候，别的离异夫妻基本上是面色沉沉一言不发。冬冬像是去演戏兼顾看戏的旁观者，至今还记得离婚办事员为他们离婚证敲章时的奇怪表情。

那份协议也是王柏川写的，冬冬没有细看。

婚，当然没有复成，一场蓄意谋划的弄假成真。

...

想到这些，冬冬突然觉得十分疲乏。那些怂包的，一言难尽的日子，自从独自生活以来，再也不愿意提起。

律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冬冬，说：“你也不用着急，这份民政局的离婚协议，我们律师是可以调到档案的。”

律师拿着最后一份“手写的资料”说：“这份承诺书，想来也是王柏川写的，虽然跟前面一份‘离婚补充协议’差不多，写的很狡猾，但从时间上却是一个很好地证据--刚办好产证，就马上写下承诺书，承诺他的那份产权的归属只属于你们的孩子。逻辑上有说服力！”

冬冬连忙回答：“哦哦，是吗，那就好，那就好”

看完资料，律师开始在本子上写东西，似乎是在罗列时间线和事件关系。冬冬看着他写写画画，默默的没有再出声。

律师写了满满的一页，抬头说：“打官司，最讲究的就是证据。你有证据能证明假离婚吗，人证物证或者其他？” 

“没有。”

“协议上说为你办户口，若办不成，房产的说有权和使用权归你一人，你的户口办理了吗？” 

“没有。”

“你知道房产证上的产权分割是有法律效力的吗？” 

“当时不知。”

“如果王柏川说他的名字只代表女儿的份额是赠与的话，是可以撤销的，只要当事人同意，连遗嘱也是可以撤销的，你知道吗？” 

“不知。”

“房子都是你们婚内买的吗？你手头有什么书面的证据么？”

“是，房子都是婚内买的。但一切手续都是王柏川经办的，我什么证据都没有。”

真的是尴尬开门遇见尴尬的娘啊，世上有这么笨的女人哦。律师停了一下，又用笔敲了敲额头说：“这...”

但马上又说：“这样，我们是一个律师团队，我们团队会想办法帮你打赢这个官司的。关于房产的一些信息我们会去房地产交易中心去调，如果证据不是很理想，我会申请更资深的律师来帮你打这个官司。我们律所的费用是标的的3%，鉴于你的这个案子事实逻辑比较简单，但前提条件设置得比较复杂，就看法院怎么认定了。你手上的证据不多，而对方似乎预谋已久，你回去看看有没有靠谱的证人先联系起来。我初略算了一下，律师费15万左右，先付5万定金。“

“这么贵！”冬冬惊呼一声。

”付了定金我们才会去调资料。如果资料对你有利，剩下的价格可以谈。”律师说。

冬冬想了想，黯然地说：“可以便宜一点吗？”

律师说：“定金5万是不能少的。不过你可以先付2万，如果调出的档案的确对你不利，你可以终止这场官司。”

窗外，是高楼林立的陆家嘴，闪着金属的冷冷光芒。

“我考虑考虑吧~”，冬冬把茶杯推了推，闷闷的走出大厦。

无着无落的空空荡荡，冬冬一时间竟不知道往哪里去。刚从家里出来，公司也请好了假，朋友们都上着班。

陆家嘴的高楼，黄山顶上的劲松，每次来陆家嘴，冬冬总是能将它们毫无理由的联系在一起，一样高不可攀，一样孤峰决绝。

陆家嘴的环形天桥上熙来攘往的人们，拍照的春风满面，观景的惊喜感叹，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天桥下的马路四通八达，浩荡的黄埔江水和百川一起殊途同归，形影单只的冬冬汇入滚滚人流，不觉就到了黄浦江的江边。

要不要给杨小松电话告诉他？和现在的老公一起对付前夫，这样的桥段怎么着都有点那个啥。算了！冬冬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父母是农村人，城市里的套路他们哪里懂得？当初离婚时候都不肯跟他们多说什么，说了也是徒增烦恼呀。能让她们在村里人面前骄傲地说句女儿在上海有份好工作就够了。

滨江的长椅上冬冬坐了一个下午。

整点的时候外滩的钟声总会响起，是某个电视剧的旋律：浪奔 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官司是一定要打的，证据不足的情况下，需要靠谱的人证！冬冬突然想起应该去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