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光

皇帝见周密还手，更是怒从心头起，旋身闪过，当胸一拳。

一来一往间，两人噼噼啪啪过了好几招。

黄翠花早就逃到了右侧的屋子，和屋里的孩子们一起趴在窗口，眼睛在皇帝和周密两人身上转来转去，不时发出“哦”“哇”“哎呀”的声音。

皇帝和周密拳来脚往十几招，心里暗暗吃惊。

他虽当了三十年太平天子，天下事轮不到他亲自出手，但他从小受皇室正统教育长大，自然是文武兼修。哪怕到了六十岁，拳脚功夫也没落下，时不时要和宫中御林军高手切磋一二。

连八万御林军教头林大冲都曾夸奖他，说他文治武功，天下第一。就是在江湖之上，也可力压一流高手。没想到周密不过一介文人，便能和他不分上下。

实际上，说不分上下，还是好听的。周密年龄虽大，却十分灵活。只见他拳疾如风，腿快如电，好几次都差点招呼在皇帝面门上。

三十招之后，皇帝已是招架时多，还手时少。

在打斗过程中，周密的眉头越皱越紧，眼中的思索之色也越来越深。

又一次躲过皇帝的鞭腿后，周密骤然加速，一拳捣向皇帝脑门。

皇帝一偏头闪过，曲肘砸向周密肋下。

谁知周密这一拳却是虚招，掠过皇帝头顶，改拳为掌，一掌拍在他的右肩。

皇帝躲避不及，被周密借力一跃，从他头顶翻身落地。

周密手上巧劲一搬，将皇帝搬得上身后仰，重心不稳，扑通一声仰摔在地。

周密得势不饶人，又是一个轻巧翻身，单膝跪在皇帝胸口，双手趁势压住了他的脖子，直压得他翻白眼。

皇帝只觉得“轰”的一声，一身气血全部冲上头，在脑海里发出雷一般的轰鸣。

从出生到现在五十多年，他还从来没有受过这般屈辱！

这一刻，他恨不得翻身而起，拔剑相向，血溅五步。又恨不得大喊一声，招来御林军，将身上这狂徒押下去，千刀万剐。更恨不得朝堂震怒，下旨追索，让周密知道什么是“天子一怒，流血漂杵。”

皇帝被奋力挣扎。无奈周密就像一块千金巨石，纹丝不动。

皇帝满头大汗，精疲力尽，像一条浅滩上濒死的龙。

右侧屋子里，十几名少年男女捂嘴的捂嘴，瞪眼的瞪眼，张嘴的张嘴，谁都不敢发出声音。

周密右膝顶住皇帝胸口，俯身盯着他的面孔，冷冷问道：“服不服？”

皇帝闭上眼睛，面孔通红，不说话，也不动。

周密皱眉，手中的戒尺紧了紧，一连试了两三下，才缓缓举起。

“夫子！”

君行健排开众人，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在皇帝右手边跪下，连连磕头：“夫子，阿远他不是故意的，您饶了他吧！”

周密闭了闭眼睛，冷声问道：“你和他交好，你可知道，他何时学了这身手？”

君行健打量了皇帝片刻，又望向周密：“嗐！我们兄弟俩一向打闹着玩，哪来啥身手？”

周密想了想，说：“你带同学们去竹林里寻找秋笋。今日以秋笋为题，作一篇文来。”

君行健梗着脖子，不放心地看着皇帝。

周密说：“他的事，老夫自有道理，快去！”

君行健偷偷捏了捏皇帝摊在地上的手心，起身去了教室。在他的招呼下，十几个少年男女排着队，小心翼翼绕过周密和皇帝，鱼贯走出了院子。

黄翠花排在最后，一连回头看了皇帝十几次。

周密起身，从院子的角落里拿起一根儿臂粗的草绳，把皇帝双手双脚捆在一起，将他拖进了左侧房间。

皇帝一动不动，任他施为。

他还没能从文武双全、天下第一高手，到轻易败给一介书生的打击里回过神来。

左侧屋子是周密的起居室。

靠墙摆着一张竹榻，榻前立着一个高与屋齐的镂空竹柜，柜里密密麻麻放满了书本。

竹柜前面，放着一张矮几，几上放着笔墨纸砚。

矮几周围，放着几把小小的竹制方凳。

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周密将皇帝往矮几上一墩，反身关上房门，用戒尺敲着左手心，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

皇帝安坐矮几上，也不说话。

有时候，无声，更能震慑人。

显然，两人都深谙此道。

约莫一刻钟后，周密在他面前停下，笑了笑，问道：“是不是有人告诉你，天下你最牛？考科举，夺魁不在话下。比武功，力压江湖群雄？”

皇帝不语。

周密哈哈大笑：“这天下，只有骗皇帝，才说这样的鬼话。”

皇帝眯起了眼睛。

如果是在神京，这老家伙早就人头落地了。

周密将戒尺往掌心一击，敛住笑容，厉声说：“可你不过一介山野村夫，凭什么信这样的鬼话？”

皇帝一震，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确实是边陲山村的农家少年君行远。文武双全的话，哪怕是真的，也不会有人相信。

何况，刚才周密已经用拳头证明，他所谓的武功天下第一，不过是笑话。

周密冷笑一声，破口大骂：“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须知，到哪个山头唱哪山的歌。你不是坐在金銮殿的皇帝，便该遵循这天下的王法。天地君亲师，至高无上。不顾双亲，不敬师长，谈什么理想大业！该打！”

说罢，抡起戒尺，啪啪啪，将皇帝的双腿打了三记。

在竹制戒尺的击打声中，皇帝恍然正视自己的现状。他现在顶着农家少年君行远的皮囊，不是高坐皇城的帝王。

在回到皇城重新获得皇位之前，他随时都面临杀身之祸。

要想平安回到皇城，他必须暂时隐瞒自己的身份，不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从这一刻开始，他必须以农家少年君行远自居，而不是大黎皇朝乾德皇帝。

（为了称呼方便，我们在此后的文中，也就以君行远称呼皇帝咯。）

当务之急，不是在这个小小山村和一个退隐的前太子太傅纠缠，而是尽快拿到路引，踏上回京的路。

想到这里，他压下心中的羞恼与怒气，低声说：“夫子教训得是，我错了。”

话音刚落，他突然觉得左手掌心变得滚烫，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撕裂他的皮肤，让他忍不住大口吸气。

他摊开左手，一道金灿灿的光芒在掌心闪闪光亮。仔细一看，似乎有什么长条形的东西正在蜿蜒游动。而那金光，就从那长条形的东西上面发出来。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由自主地一用力，捆住他双手的绳子啪的一声，断为两截。

那绳子乃是当地的蓑草搓成，比小孩的手臂还粗，哪怕是成年壮汉，也未必能双手扯断。

可他仅仅用力挣扎了一下，那绳子便应声而断。

这是什么情况？

周密上前一步，抓起他的左手细看。

那金光已经消失，隐约只见一条黑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没入他的掌心。

“这是什么？”

君行远心中忐忑。

他的这具身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中毒？还是生病？

周密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叫君行远，今年十六岁。父亲君志忠，母亲君玉秀，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出生以来，你连黄家村都没出过，能知道什么？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用大惊小怪。”

君行远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左手，不理他。

周密继续说：“两年前，你父母用三袋稻谷换了你来念书的机会。两年来，你已经熟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现在该念《弟子规》了。”

君行远怀疑这老家伙认出了自己。

他低声问：“我想去镇上，你能指条路吗？”

周密冷冷地说：“这里是边陲山村，山那边就是蛮夷国。为了杜绝蛮夷细作，这里出村必须要路引，你有么？”

君行远问：“路引怎么来？”

“里正每月到镇上领取三张路引，给村里的黄老爷一张，货郎一张，另一张以备不时之需。”

“不用路引，怎么到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