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主不好当

十月初一，卯时三刻。

这是大黎皇朝的早朝时间。

但大黎皇宫的勤政殿却殿门紧闭。

殿前的广场上，跪满了峨冠博带、哭泣劝谏的大臣。

殿门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用头撞着朱红的大门，涕泗横流：“皇上，长生虚妄，妖道祸国，您要三思啊！”

“皇上三思......”到处都是磕头声和哭泣声。

在这本该升朝的时间，却不见勤政殿开门，更不见大黎皇朝践祚三十年的乾德皇帝。

大黎皇宫，永延殿。

殿内灯火通明，气派堂皇。

御书房外，一个个内官宫女垂手肃立，噤声屏气，大气儿也不敢喘。

御书房门口，四名皇家侍卫正架着一名紫衣老臣。

四名侍卫膀大腰粗，面无表情。

紫衣老臣一边用力挣扎，一边破口大骂：“昏君！你枉做了三十年太平天子，白读了三千年历史古籍。你竟然相信长生不死、返老还童的谎话！你怎么对得起君氏的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先帝对你的悉心栽培！你怎么一朝昏聩如此！”

一个茶盏从房里飞出来，在紫衣老臣脚下砸得粉碎，一个威严愤怒的声音传出来：“滚！”

御书房内，站着三个人。

上首那人头发花白，胸膛起伏。正是当今天子乾德皇帝。

乾德皇帝没有穿戴象征帝王身份的帝冕龙袍，却穿了一身黑色道袍。道袍之上，前胸后背都绣着白色太极图案。领口、衣襟、袖口，密密麻麻绣满了繁复的道家符篆。

素色腰带上，荷包、丝绦、如意、鼻烟壶，一概全无，只有一枚极品羊脂玉莲花纹升龙玉佩，代表帝王的无上尊贵。

皇帝脚下，是头戴金冠的太子。

太子抱着皇帝的腿，不停磕头：“父皇，您一世英名，怎么能信妖道之言？从古至今，何时见过返老还童之人！现在，众臣都在殿外等候父皇。儿臣恳请父皇立斩妖道，升殿上朝。”

太子右侧，站着一个年轻的道士。

道士眉清目秀，神采奕奕，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搭在右臂上的拂尘纤尘不染，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道士听闻太子之言，并不惊慌，只平静提醒：“陛下，时辰快到了。”

“你这妖道，妖言欺君。本宫绝不允许你在父皇身上胡乱施法！”太子咬牙切齿，扭头喝道：“来人，把这妖道拖出去，杖毙！”

“住口！”

皇帝对着门口犹犹豫豫的皇家侍卫摆了摆手，俯身扶起太子，几乎是哀求地说：“皇儿，朕就试试。”

长生，返老还童，这是多少帝王梦寐以求的事。皇帝年轻的时候，自然这些事情不屑一顾。可现在，他却迫不及待想试试。

皇帝今年65岁，算得上皇族中高寿之人。

但近几年来，他明显感到精神不济，力不从心。哪怕每天喝着世间最珍贵的雪参汤、灵芝羹，让世上最好的神医调理身体，还是不能阻止衰老的到来。

一个当了三十年皇帝的人，曾经日日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而如今，虽仍然掌着天下大权，却只能卧看后宫三千美人的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年轻的太子哪里知道皇帝的心事，他只是抱着皇帝的腿，哭泣不已：“父皇，妖道信不得，信不得！”

年轻道士平静地说：“贫道今年八十有五，皇上是知道的。”

皇帝点头。

这道士名为云矶，乃是昆仑山的得道高人。皇帝先后派了几拨心腹前去明察暗访，都说这道士已经修道几十年了，越修越年轻。

据昆仑山脚下好几位花甲老人回忆，他们幼年时就看到这云矶道长，现在他们都已经老态龙钟，而云矶道长依然风华正茂，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

若非查得真切，以乾德皇帝的圣明烛照，又怎会轻易相信。

要知道，乾德皇帝可是乾纲独断三十年的盛世天子。

乾德皇帝何尝不知长生虚妄，但他一定要试一试。

云矶说，今日辰时，天上九星连珠，乃是六千年一遇的大机缘。以他的灵丹加阵法，能让皇帝省却六十年修行时间，一下子回到16岁的最好年华。此后，若愿意按照昆仑山独有的法门修行，则事半功倍，百年内可窥得长生之门，延寿500年。

若错过这次机会，就得再等六千年。

可，六千年，皇帝实在等不起了。

皇帝心说，我也不奢望永生不死，更不指望回到16岁的最好年华。但哪怕能让他回到三十岁，哪怕能让他多活50年，也是好的。

他是万分不想丢下这锦绣江山，三千佳丽。更不想失去这高高在上，万人俯首的皇权，去黑漆漆的皇陵躺着。

“朕只想再活50年。”

他喃喃地说。

“父皇！”太子痛心疾首。

云矶笑眯眯地说：“太子殿下不用如此阻挠。陛下延寿成功之后，贫道也将传授殿下修行之法。让太子殿下同样永葆青春，长命百岁，绝对不会耽误您继承大统。”

“你这妖道！”太子大急，这话可就太诛心了。

“朕意已决，不必多言。”皇帝摆了摆手，威严说道，“来人，传旨外庭，朕要闭关，暂罢早朝。朕闭关期间，一切政务，令太子与六部商议斟酌，便宜行事。重大事情，待朕出关之后，再行处置。”

“诺！”

立刻有内官出去宣旨。

太子还要说什么，皇帝却喝道：“出去！”

太子被内官请出去之后，皇帝看向云矶：“道长，时辰快到了，开始吧。”

“陛下请。”

云矶引着皇帝，来到御书房后面，一座十分清净的宫室之中。

这是最近三个月才赶修出来的新宫殿，一切按照云矶的要求布置。

宫殿用了最好的桐木为梁，桃木为椽，墙上绘刻着高与人齐的道家真人画像。门窗上则贴满了道家符篆，还挂着十分巨大的八卦铜镜。

推门进去，偌大的宫室没有一件家具，也没有一点装饰。

房间正中，八个铜制大钟依八卦方位摆放。大钟之间，按照某种规律放着一些只有古籍上才能看到的道家法器，高低错落，十分复杂。

每个大钟之后，又各站着四名举着五色旛幢的童男和四名捧着青玉葫芦童女，都是身穿道袍，神情肃穆。

八个大钟中间，有一个建木皮编织的蒲团，散发着阵阵清香。

“陛下请盘坐蒲团之上，按照贫道所教呼吸之法修行。贫道自引九星之气激活阵法，助皇上吸纳天地精华，完成洗髓伐脉，脱胎换骨，再获青春。”

“有劳道长。”

皇帝抬步向前。刚走到阵法边沿，又停下来，转身问道：“请问道长，朕需要闭关多久？”

云矶一甩拂尘：“陛下放心。多则一月，少则十日，陛下必可得偿所愿。”

皇帝点点头，这才迈步阵中，走到蒲团之上坐下。

云矶在阵外说：“时辰已至。请陛下服下金丹，运转呼吸法。”

皇帝依言从袖中掏出一颗金色丹丸，纳入口中，闭目运转云矶所教呼吸之法。

阵外，云矶嗔目喝道：“起阵！”

大钟之后的64名童男童女立刻面向皇帝，口中诵经，脚下移动，按照一定的方位，极速行走起来。

与此同时，8个大钟也被人云矶的拂尘逐一敲响。

等到最后一个大钟被敲响之后，仿佛真的有一股神秘的能量自天地间汇聚而来，集中到蒲团上皇帝身上。

不知何时，皇帝的皮肤已经变了，变得和玉石的颜色一样，似乎真的开始脱胎换骨。

云矶脸上露出了耐人寻味的微笑。

此刻，坐在蒲团上的皇帝感觉正在经受世间最严酷的刑罚。

浑身上下，五脏六腑，无一不痛，痛得撕心裂肺，仿佛被人用锈钝的刀子，一寸一寸的在割身上的筋肉骨骼。

这一辈子，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楚。

他想睁眼，却睁不开。

他想大喊，却喊不出声。

他想起身，却动弹不得。

他仿佛变成了一尊活的雕塑。

这一辈子，他从来没有这么恐慌过。

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佩在腰间的升龙玉佩闪烁了一下，随即整个玉佩消失不见。

而这一幕，阵外做法的云矶，毫无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