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高皇帝远

        破烂的院子外，围了一圈火把。

    本来就破了一个洞的篱笆门已经散成了碎片，君志忠夫妇光着脚，缩在屋檐下，抖得像筛糠。

麻六肿着半边脸，引着一个老者走进院子。

那老者头戴万胜方巾，长着一绺山羊胡子，背着一双手，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君志忠夫妇。

“听说，你们不肯卖地，还打了麻六？”

山羊胡老者的话似乎很温和。

君志忠战战兢兢地拿了一根粗木凳子，哆哆嗦嗦地放在院坝里，说：“方，方师傅请坐。我，我，我们不，不，不......”

方师傅似乎并不嫌弃凳子粗糙，端端正正地坐下，才叹了口气，说：“唉，你们农民，土地就是命根子，我都理解。不过呢，你们也要体谅黄老爷的不容易。大小姐说了一户人家，是镇上的官老爷。人家指定要靠河边的五十亩地做嫁妆。不光是你们，凡是靠河边的土地，黄老爷都要买下来，才够小姐的嫁妆。不然人家就不肯。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君志忠，黄老爷也不是强抢你家的地，五两银子很公道，你们就卖了吧。”

君志忠哀求地说：“可是卖了地，我们一家人的生计怎么办？”

方师傅耐心地说：“你们可以租黄老爷的其他土地，照样种地，只要交齐租子，照样过日子。”

君志忠摇头，他当了一辈子的佃户，知道佃户的日子有多苦多难。遇到年景好，还能勉强饿不死，一旦遇到荒年，庄稼没有收成，地主的租子是一分都不能少。全家忍饥挨饿，还得欠账。年底地主来收租，那是把人往死里逼。

这些年来，他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攒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才买了三亩地，才能吃个半饱。

这还没过两年好日子呢，他说什么也不愿意卖了地，再去当佃户。

方师傅眯了眯眼睛，继续劝道：“你们今天打了麻六，已经得罪了黄老爷。你看，外面都是黄老爷的家丁。他们和麻六的关系很好，听说麻六挨了打，都要来找回脸面。是老夫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厚着脸皮来当这个和事佬。麻六不追究你们打人的责任，你们也成全黄老爷的一片爱女之心，把地卖了，好吧？”

君行远看不下去了。这老头儿口口声声在劝人，却字字句句都在威胁。

强买强卖，还要人感谢，天下有这么不讲理的事儿吗？

他上前一步，淡淡地说：“方师傅，据我所知，朝廷有规定，耕种用地，最低买卖价格为10两白银一亩，且不得强买强卖。你们5两银子就想买三亩地，还非卖不可，这是哪个地方的公道？”

君玉秀赶紧过来，拉住君行远的衣袖，生怕他吃亏。

方师傅眼睛一眯，随即又笑了：“是君家小子啊。看来这些日子你在周夫子那里很学了一些东西。不错，朝廷规定，耕地价格是10两银子一亩，不过那是皇帝老儿不察民情。地方不一样，土地的价值也不一样。神京那边的土地值钱，100两银子也买不了一亩。而这偏远的山村，土地贫瘠，别说一亩地10两银子，就是给5两银子，那也是黄老爷宅心仁厚。你还小，别学那周夫子，迂腐不通时事。”

君行远眯了眯眼睛，他自然知道地方不同，土地的价值不同，但却没想到差距这么大。

其实朝廷制定最低地价10两一亩，就是为了防止富户大量收购土地，伤害了农户种地的积极性。

要知道，农业才是朝廷的根本。大黎王朝一亿多人，吃饭是最大的问题。

5两银子三亩地，这几乎已经相当于强抢了。

他指一指君志忠夫妇：“如果他们坚持不卖呢？”

方师傅笑了：“老夫教少爷功夫的时候，顺便也指点了麻六几天，勉强算他半个师傅。如果你们不识好歹，老夫少不得为徒弟出出气。”

君玉秀赶紧挡在他面前，低声下气地说：“方师傅，孩子不懂事，您老别和他一般见识。地我们实在不敢卖，能不能请黄老爷高抬手，另外想办法。”

方师傅皮笑肉不笑地说：“如果有其他法子，黄老爷用得着求你们？老夫可是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尽到了乡亲的本分。如果你们不守本分，老夫也只好动一动拳头。”

君行远捏了捏拳头。他明天还要赶路，本来不该多管闲事。但这对夫妇对他实在不坏。而且身为帝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被欺负，他不服气。

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治天下。

就是回到神京，想起自己连一对夫妇赖以为生的土地都保不下来，他也觉得无颜面对群臣。

他忍了忍，问道：“黄老爷就不怕咱们闹到官府么？朝廷可是有律法......”

“哈哈哈哈哈。”

方师傅笑了：“小子，别天真了。天高皇帝远，官府会管你一个小农民？律法是拿给皇帝老儿看的，至于管用不管用，得看谁钱多，谁力量大。你懂吗？”

“好好把地契拿出来，把文书画了押，以后你们还要在村里过日子呢，听话。”

方师傅招招手，麻六把卖地的文书和印泥拿出来，杵到君志忠面前，恶狠狠地说：“画押！”

君志忠双手颤抖，眼泪横流，不肯在文书上摁手印。麻六咒骂一声，就去拽君志忠的手。

君行远怒极了：“天再高，地再远，那也是大黎皇朝的国土。你只知道天高皇帝远，难道没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还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只要你还在大黎皇朝的治下，就得遵守律法！都给我滚！”

他一步上前，就去推麻六。

谁知人影一闪，方师傅不知用了什么身法，横地里插到君行远和麻六之间，正好接住了君行远一掌。

嘭的一声，两掌相撞，方师傅晃了晃，君行远却连退了四五步。

这方师傅竟然是个高手。

“原来你小子有奇遇，跟着什么人学了一手，难怪能伤了麻六。”

方师傅捋了捋山羊胡子：“我说平日里这君志忠一家谁都不敢得罪，怎么一下子硬气起来。原来你小子有了功夫傍身，就忘了天高地厚了！”

他一边说一边逼进君行远，抬手又是一掌。

君行远急忙以破空掌相迎。

他刚才去推麻六，并没有动用功夫，只是顺手一推，被逼退也并不意外。

破空掌虽然是皇室子弟的入门掌法，却也是一门品级极高的掌法。

皇室的东西，就不可能是次品。

谁知方师傅并不和他硬碰硬，身形一闪，绕过他的双掌，欺进面前，一掌拍在他的肩膀。

君行远只觉得肩头剧痛，又是连退三步。

“远儿！”

君玉秀大急，就要奔上来替他挡住方师傅。

麻六一把扭住她，嘿嘿笑道：“君家嫂子，可别乱动哟，我师傅伤了你，我会心疼的。”

“呸，放开我！”君玉秀极力挣扎。

君志忠扎煞着手，哆嗦个不停。

麻六在君玉秀脸上摸了一把，嘿嘿笑道：“嫂子，你男人窝囊，儿子又不省心，还不如跟了我，保证不让你受苦。”

君行远额头上青筋直跳，胸口急剧起伏。

他当了皇帝三十年，尚且顾忌天下臣民，不敢随意欺辱女人。这小小山村一个粗鄙长工，竟然公然强买强卖，仗势欺人，欺辱妇人，实在是让让怒不可遏。

“该死！”

他纵身上前，恨不得一掌劈死麻六。

方师傅游鱼一般滑上前，又是一拳。

君行远施展游龙步伐，天外神拳一招接着一招，连绵不断，使出了他的浑身解数。

这辈子，他还从来没有这般愤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