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东乡

“怎么才回来？”茶羡鱼才刚踏上楼，胳膊就被莫大的一股力钳住，她回头，十二虹面色严肃的盯着她，一双铂金般剔透的眸子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啊少爷……”

十二虹注意到她胳膊上的伤，几乎瞬间沉了脸色，皱紧眉头猛地扣住茶羡鱼的手腕，茶羡鱼差点一个不稳栽进男人怀里。

“你打架了？”

“才没有！”茶羡鱼气急，她没好气推开十二虹，“鱼儿只是一个伺候少爷的奴婢，这种小伤，就用不着少爷费心了，少爷请回房歇息吧。”

十二虹看着眼前气鼓鼓的一张小脸，才反应过来自己语气过于严厉。他轻咳一声，神色放缓，语气温柔，伸手去触女生的发梢，“鱼儿，刚才是我不好，唐突了你。”

茶羡鱼不吭声。

十二虹弯下腰，摊开掌心，茶羡鱼看到他掌间凭空出现一片金色的羽毛，惊呼，“呀！真神奇！”

十二虹笑笑，乌发自耳际垂落，额角那朵红莲若隐若现，“鱼儿，别生我的气了。”

“我是看你许久没回来，一时有些着急。”

茶羡鱼接过羽毛，心徒然软了，她仰头粲然一笑，“没事啦少爷，你不用向我道歉……”

十二虹突然握起茶羡鱼的胳膊，示意她坐到床榻上，“这个处理方式过于简洁，我给你上药重新包扎。”拆下布料，十二虹看到比想象中要骇人的伤口，深深锁起了眉，“怎伤得如此严重。”

茶羡鱼老老实实汇报，“今天经过关山娘娘庙市，看到军官欺负老百姓，一时冲动去帮忙，被偷袭了。”

十二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一边细细在茶羡鱼伤口边擦拭，一边还不忘数落，“我看你是忘了你功夫不到家这回事了，这次是侥幸，可以涂药治疗，那下次呢？若伤到要害怎么办？”

茶羡鱼自知理亏，乖乖说了声，“抱歉，是我不够谨慎。”

十二虹完成最后一步白绸包扎，抬眼对上茶羡鱼黑亮的眸子，语气有些犹豫。

“……伤口如此深，怕是要留疤了。”

“无碍！”茶羡鱼蹦下床，将胳膊没事儿似的藏在身后，“对了少爷！今天要不是一位大人出手相救，鱼儿的情况现在不知该有多危急了。”

“哦？何人如此神通广大？”十二虹拢了拢长袍，面容含笑，金色眼眸开始一点点泛现温绿，“救了我十二虹的婢女，那可是得登门道谢才行。”

“少爷您可知祭巫神罗大人？”

听到久违的熟悉称呼，十二虹有片刻微怔，很快又恢复笑意，“当然知道，这洪荒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庆典祭司大人，也是皇室书院的主持，四大宗族之一罗氏的实际掌门，罗容季。”

“罗容季？”茶羡鱼发誓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是呼吸没来由的一窒，茶羡鱼捂着胸口皱起眉头，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

“鱼儿？”

“啊我，我没事。”

十二虹望着茶羡鱼的眼里满是担忧，“虽然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不要靠近他。”

“罗……祭巫神是一个远比你想象中还要危险万分的人。”

茶羡鱼有些不解，“难道少爷与罗大人不是朋友吗？”

十二虹听闻，哈哈大笑，“鱼儿，你可真是有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非常有趣！”

茶羡鱼郁闷，她翻了一个白眼，“可是人家都称呼少爷您为「十二虹」呢！想必交情定是不少……”

十二虹眼底墨绿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不动声色，露齿一笑，对茶羡鱼说，“只是因之前开这扶苏阁时，为算良辰吉日，与祭司打过几次照面，珍藏的名字就被讨了去。大概是祭巫神记性好，一记就记到了现在。”

茶羡鱼此时注意力全然被十二虹搁置案台边的一架琴吸引了过去，她忍不住走近，伸出手指轻轻触了一下牙白的琴弦，“少爷！这是您新入的琴吗？真好看！”

十二虹瞳孔一紧，转而语气平静地说：“这琴有些年头了。”

“鱼儿若是喜欢，我可以教你几曲，以后我不在，你也可以代我招待宾客。”十二虹边说边从茶羡鱼背后坐下，动作自然，姿态优雅，茶羡鱼也只好盘腿坐下，整个人被十二虹圈在怀里，茶羡鱼有些紧张，结结巴巴说：“少，少少爷，不劳您亲自教琴……其实我，我我也是会一点乐理的……”

耳边突然滑过一串优美的音符。

茶羡鱼惊呆，她默默咽下准备好的推辞，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十二虹垂着眼眸，手臂从她身侧两旁轻轻穿过，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呼吸如风止云停，长发洒落一地，他拨弦的动作轻柔得像拨动露珠，不出一会便弹奏出了一曲「凤求凰」。

茶羡鱼听得痴迷，“少爷好琴技！”

十二虹从身后凑近茶羡鱼，下巴懒懒的搁在她肩头上，眼睛专注地盯着琴弦，又软又轻的嗓音就像飘在空里的一朵云。

他在茶羡鱼耳边缓缓吐出一句：“这次，换鱼儿弹给我听了。”

茶羡鱼努力回忆了一下在皇宫里学的乐理课，想起先生曾教过自己一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曲子，茶羡鱼不由自主伸出了手，第一下，琴弦“嗡——”的一声发出振鸣，如玄然涕泪。

十二虹有些吃惊，他静静注视着眼前认真弹琴的少女。

少女瘦小的背脊挺得很直，皮肤不白，是健康的麦色，从身后可以看见长长的睫毛，鼻梁不高，脸颊上有小小的雀斑，但眼睛亮得出奇，仿佛从她眼睛里看到朝气蓬勃的坚毅，仿佛少女的内心也透过那双灵气的眼睛一览无余。

不知为何，十二虹看茶羡鱼看得久了，竟莫名把少女的身影渐渐与记忆中那个被自己封尘的影子慢慢、缓缓重合起来——

“你是不是受伤了？怎么一动不动的呀？”

“要不，跟我回家吧。”

“要多吃饭，多喝水，多运动……啊，你看看你！可不能挑食！把饭都吃光了这样才能健康长大，伤口才能愈合得快。”

“你是谁？”

“你感到疼吗？”

“那我每天都来找你玩，你要保护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你快看！是彩虹！”

“我觉得，彩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东西，你看它像不像一座发光的桥……”

“也许有一天，我跨上这座桥，就能回到属于我原本存在的世界了……彩虹就是我在这个世界努力生活下去的希望。”

“我可喜欢彩虹了。”

“少爷？”

十二虹从回忆中被唤醒，看到茶羡鱼正歪着脑袋一脸疑惑转身看着他，“少爷，是我弹得太差劲了吗？……你看你都出神了。”

十二虹探出手轻轻揉了揉茶羡鱼的脑袋，“没有，你弹得很好。我只是不小心想起了……一些过去的回忆罢了。”

“少爷的心上人吗？”茶羡鱼笑着揶揄。

“我已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十二虹抚摸着琴，语气依旧是带笑，“只是这么多年了，奇怪的是，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仍旧记得清清楚楚。”

“我已记不清和她有过怎样的经遇，因为实在太久了，太久了。她出现得太早，又离开得太久。”

看着十二虹一如既往笑容满面的样子，茶羡鱼突然没来由的一阵悲伤。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位绝世无双的美人，倾国倾城的一代皇后。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不知道她除了遗留后世永久传颂的美，还有着怎样的特别，特别到让洵皇十五年如一日为她空置后位，让她的名字成为全国上下的忌讳，让自己从记事起就束缚上永不得超越她的枷锁。

自己的母亲，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其实茶羡鱼最想知道的是——

“她有没有爱过我呢？作为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