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启程

罗氏宗族的庭院，天然假山盘踞水池，凉泉灌入自石壁突岩垂直而下，满目植被葱绿，名贵的树种比比皆是，树桩粗壮，枝繁叶茂，一片林荫下，黑衫黑袍身形颀长的男子正独自坐在小石桌前，阖眼休憩。

突然背后院门一声急促的禀报，男人睁眼，赫然一双赤红的眸子，如暗夜流火，光亮瞬息而过。

他没有动作，弯肘撑脸，背对着来人，轻启唇瓣。

“如何？”

“回禀大人，属下已核实那姑娘的身份，的确是当朝六公主兴宁殿下。”

“很好，下去领赏。”

“谢罗大人抬爱，属下告退。”背后的人跪地汇报完后，瞬间消失无影。

罗容季端身向前，歪着头，手肘似是随意撑着桌面，半个身子懒洋洋倚着凉椅，另一只手则从怀里掏出一卷泛黄的卷宗。他盯着指尖那薄薄一纸，眼底滑过一丝深不可测的幽暗。

“老祖宗，你一纸诏书让我苦等这么多年，如今，可算让我等到你要的那个人了。”

“资质是平庸得过了头，所幸那双眼睛如出一辙，如此有趣，倒是令人有几分期待。”

“事成后，可得让你那平平无奇的后人付出些代价回报我才是。”

语音刚落，有飒风自平地席卷而来，那道黑色身影从石桌前凭空消失。

树头两三只黄莺疑惑歪头，很快又恢复婉转啼叫。

扶苏阁内，茶羡鱼正和全体小厮琴姬们做着开业前的打扫，她挽着袖子提上大水桶，噔噔噔楼上楼下飞快跑动，额前碎发飞扬，脸红扑扑的，像一只精力充沛的小鹿。

“大勇哥！我来帮你！”茶羡鱼看到经常替她干重活的长监正要一个人登梯子去擦窗，赶紧几步跑上前，“有我在底下扶着，您慢慢上。”

大勇虽唤“大勇”，实则是一位青布蓝衫瘦瘦弱弱的斯文小伙子，他来扶苏阁做事最久，性格温和，做事细致，是十二虹信任的助手，大勇平日主要工作就是管理下人，茶羡鱼来扶苏阁不久，从没听过有人说过他不是。

大勇看茶羡鱼跑得满头大汗，赶紧说：“你先去歇息，喝几口水缓缓劲，小姑娘家不要太勉强，这就是挂一幅画的事情，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茶羡鱼一听乐了，“哎呀！不勉强不勉强！小姑娘也有大力量！大勇哥你看，我可强壮了！”说着就挽起袖子要展示自己“引以为傲”的肌肉。

身边打扫的人都被她给逗笑了，一个盘着头发平日总照顾她的阿姨慈爱得摸摸她的头，“小娃娃干活可有劲了，你看，这头顶都要冒烟了～”

众伙又爆发出一阵大笑，大家都拥着茶羡鱼打趣说笑，气氛很是其乐融融。

“啊，主子来了！”

茶羡鱼看到十二虹从楼阁上缓步踱下来，翠色丝带竖着的长发垂至腰际，发丝如深海礁珊暗潮涌动，又似一面招魂幡。

他一身素白的长袍纤尘不染，流光溢彩的琥珀金眼眸安静的注视众人，整个人很是光耀卓群。

茶羡鱼不由内心感叹，“少爷真是人间嫡仙。”

周边人们纷纷跪地行礼，十二虹淡淡一笑，“不必多礼，清早打扫各位辛苦了，都起来吧。”说完对大勇吩咐道，“打扫结束，大勇你写一张告示贴出去，说从今日午时起，扶苏阁要闭楼半个月。”

为首恭恭敬敬行礼的一位二等琴姬很是疑惑，“大人为何要闭楼？是有要事要出远门吗？”

十二虹看了一眼同样一脸疑惑望着他的茶羡鱼，微微颔首，微笑回应琴姬。

“没错。我要去一趟青久城，拜访一位特殊的友人。我不在琴阁这些天，就拜托大勇和李婆婆多多照料了。”他拢了拢宽袖，似是随意，“鱼儿，你也与我一同去。”

“啊？”茶羡鱼吃惊，“少、少爷，这出远门伺候的事……鱼儿怕是……怕是经验不足，做不来啊……”

众人不禁大笑。

琴姬小厮们围上来，对茶羡鱼又是拍肩膀鼓励又是加油打气，“小鱼你别担心！徐大人这是看你新来，怕不适应新环境，要你多跟些地方好好锻炼呢！”

“没错没错！小鱼你莫担心，跟着徐大人好好学！”

“你尽力就好，大人不会有所责怪的。出了远门就要多长几个心眼，傻姑娘，千万别被骗啦！”

“对对对，保护好自己，别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替你做的，你就放心去吧！”

李婆婆和大勇也笑眯眯地冲她眨眼睛，“大家说的没错，快去吧，小鱼。”

茶羡鱼看着身后一同朝夕相处的伙伴们你一言我一句鼓励自己，眼睛一热，鼻头一酸，忍不住扑上去抱着李婆婆的脖子嚎了一嗓子，“谢谢！谢谢各位！小鱼一定尽心尽力好好伺候大人，跟着大人多加学习！”

十二虹也笑了，“道别完了的话，就随我收拾一些物什和盘缠，即刻启程。”

“是！！”

马车上，茶羡鱼忍不住一遍遍去捋自己身上粉色小夹袄的花穗子，犹犹豫豫问十二虹，“少爷……我就穿平日那套浅色布衫不行吗？……这花裙子穿得我好生别扭。”

十二虹正在车厢内熏香，他挑起眉，打趣道，“鱼儿在宫里贵为公主，徐某认为华服首饰必不可少，怎会别扭？难道，是我送的这一套桃花小夹袄鱼儿不喜欢吗？”

茶羡鱼摇摇头，“少爷亲手送我衣服，我很开心，只是，鱼儿更想穿得舒适。衣服很美，但自己的粗布旧衣或许更好。”

十二虹递给茶羡鱼一杯香茗，“原来如此，那鱼儿按照自己心意来便是，下次送你礼物，我会仔细斟酌的。”

茶羡鱼赶紧道谢，这时马车已经行至都城秦川出城必经的宫墙下，驻守的官兵走上前要求检查身份。

十二虹递出一块紫色令牌，官兵不耐烦的接过，瞥了一眼，吓了一大跳，“这这是……紫荆花玉令笈？！”话毕扑通一声跪伏在地，“大人饶命，小的罪该万死，不识好歹拦了大人的路，小的这就为大人开路！”小兵灰头土脸爬起来，一路小跑至城郭哨守台，“速速放行！！”

出了城，茶羡鱼咋舌唏嘘，“啧啧啧，真是霸权走天下。”

十二虹将令牌慢悠悠放回胸口，回答得轻描淡写，“鱼儿，你错了，这世间也有不靠权势站到巅峰的人物。”

“少爷是指……”

十二虹眼眸微眯，“天下霸主，洪荒国君，至尊无上的玄武神君，你的父皇——洵皇殿下。”

茶羡鱼沉默了，过了良久，她抬头淡淡回复，“不，少爷，是你错了。父皇不靠权势，靠的是手段。”

相传，洪荒国开国君王“华皇”拥有上古四大神兽之一青龙的魂力，被尊称「青龙帝君」。

自他以后，陆续上任的君王都会选择四方神兽其一作为魂化象征。

然而，有的皇子与生俱来就从父亲那继承了专有属性的魂力，实力极强，而有的皇子则肉体凡胎，需靠后天投入极其严苛的修炼，经历一番痛苦的脱胎换骨，强行新塑“魂脉”来提升实力。

在残酷的皇位争夺战中，一介凡胎肉体的皇子，不具魂力，意味着连参与皇位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洪荒国玄武纪126年，迎来了开国2000年以来第一位，不具魂力完完全全是普通人却踏上皇位的新帝王。

这位年轻的皇子在众多皇儿中位列最末，天生不具魂力，从小体格瘦弱多病，寡言少语，曾被其他争夺皇位的兄弟们认为是“最不具威胁性的皇子”。

在皇位的争夺中他步步沉稳，有计有谋从容不迫杀光了所有皇兄弟妹，收纳了当今四分国权的四方宗主中三方宗主的支持，待先皇病逝后，以纳叛招亡罪，流放数十位前朝老臣，亲自整顿军营，操持军队，成立拥护自己的新势力，自此威慑众庭，顺利成为新的天之骄子。

这位单名一个“洵”的当朝圣上，在登基还未三日，就下旨宣告迎娶四方宗族中茶氏宗族掌门人的独女“茶迟情”为后。

茶氏在皇位争夺中始终保持中立与缄默，未曾给予洵皇半分支持。对于洵皇如此出其不意的做法，举国上下一片震惊……

茶羡鱼回忆旧事，脸上表情若有所失，十二虹心中了然，他轻笑，伸展身体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倚靠车塌，“鱼儿，手段也是一种才智。你的父皇毫无魂力却登上皇位，他实力之强大，意志之坚毅，是不容小觑的。”

茶羡鱼耷拉着头，小声嘟囔，“要是我能有母后半分都好……要是我能继承她的先天魂力，那该多好。”

“也许就是因为我无魂力又太普通，所以父皇才不喜欢我吧。”

茶羡鱼都想不起来最后一次被父皇召见是什么时候了。自三岁那年母后病逝，洵皇就再也没来过她的玄凪殿，她跟随乳娘长大，与唯一照料她起居的侍女小满相依为命，姐妹相称，她一直被自己“至高无上”的公主身份控制着，束缚着，她看似拥有一切，实则一无所有。

这世界对她而言，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谜。

“鱼儿，你怎么不这样想，你没有魂力，恰恰证明你是洵皇的亲生孩子。”

十二虹直直的注视茶羡鱼，他一字一顿，词句清晰，“天下人皆知洵皇挚爱茶皇后，你是两人唯一的女儿，你遗传自他，所以没有魂力，换句话说，你是对他而言，这个世界上最像他的人。”

“他怎会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