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糟糕的一生终于要结束了

“啪！”文件砸向桌面的声音，仿佛轰鸣的响雷，击中于晓。偌大的办公室里，于晓面对那一个个质问的眼神，无处可逃。

“于晓，你来研究所几年了，这种低级错误也能犯？”

淹没在呵斥声中的于晓，局促地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扣在一起，本就光秃的指甲像是要嵌进彼此的皮肉里一般。于晓低着头，两侧的发丝凌乱地落在脸颊处，一副用的有些发黄的眼镜架在本就不高的鼻梁上，又好像是因为常年佩戴眼镜，所以鼻梁才会塌陷。总之，这副眼镜跟随于晓很多年了，分不清是鼻梁承托不住眼镜，还是眼镜压垮了鼻梁。不管怎么看，于晓的样貌都是埋没在人海中的那一种。

“上周五就全员通知研究所要整修电路，最后一个离开修复室的，要打开备用电路，保证恒温设备正常运作。于晓，是没人通知你，还是你压根就不上心。”又是一个人的呵斥声，于晓甚至都不敢抬头看那人是谁。

周一一大早就接到研究所的电话，勒令她一个小时之内到岗。于晓匆忙地把自己整理好，随意扎起的马尾和运动套装的搭配组合，看上去有点不修边幅。或许是因为于晓从小到大都有点丰满，又或者是因为她的性格使然，在她看来这样的装扮是一层保护自己的“盔甲”，因为普通所以不会引人注意。

可是，她再怎么掩饰，此时还是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四下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等于晓的解释。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希望她大方地承认是自己的问题。领导免了口舌，真正犯错的那个人也不用提心吊胆。

反正在大家看来，于晓受什么处罚，会不会丢掉这份工作其实不重要，她这个人唯一的用处就是，背锅。

“对，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于晓权衡之后，还是决定不再辩解。电路整修之前，监控里拍到，最后一个离开修复室的是她。但是于晓很清楚，那天萧逸婷下班后中途折返回来拿手机，最后一个离开的是萧逸婷。她有叮嘱过萧逸婷要打开备用电路，萧逸婷也明明答应她的，事后却死不承认，反而恶人先告状。现在研究所都知道了，于晓自己做错事，还要赖别人。于晓想辩解的，但是证据确凿的事谁会信呢，万一辩解了之后没了工作怎么办，于晓不想回老家，不想随便相个亲，然后结婚生子，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想到这，于晓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互相紧扣的双手上，顺着指缝流向掌心。办公室内，一阵阵从鼻腔里传出的叹息声刺入于晓的耳朵。

明明没有人说话，但是于晓感觉到了众人的不耐烦。从小到大，于晓都无法处理这种僵持的场面，只听到她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研究所的损失我愿意赔。”她憋红了脸，急促的道歉声，只想快点结束这公开处刑现场。

“就凭你那点工资，你拿什么赔。”说话的那个人，嘴唇上抹着牛血色的口红，一张嘴像是能咬破于晓的喉咙一般，至于这人长什么样，于晓不敢细细看清楚。

“算了，还好没造成什么损失，看在她是初犯，也别为难她了。”替她打圆场的蒋主任像是于晓的救命稻草一样，拉住她不断下坠的身体，“于晓，你下班前写一份5000字的检讨发给我，抄送给各位主任。还有本月奖金取消，记大过一次，留院观察，你要是再出现这种错误，直接卷铺盖回家。”

“谢谢主任，谢谢主任。”对于这样的宽恕，于晓感恩戴德。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背锅了。在学生时代，教室里班费被人偷了，家境不好的于晓无缘无故被人怀疑是“犯罪嫌疑人”。班主任没有给她辩解的机会，直接把于晓叫到办公室，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询问于晓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好像一切水到渠成，班主任潜意识里就认为于晓是单亲家庭，家里有困难，性格也不好，最有犯罪动机。甚至还为她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为她奇怪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这样“温柔又善解人意”的班主任，应该会被其他学生喜欢的吧。于晓呢，应该按着被设定好的剧本情节发展，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被包容被体谅，然后积极向上。

如果不是有正义感的同学向老师揭发另有其人，于晓的学生时代会一定逃不过“盗窃者”的标签。

电脑屏幕上“检讨书”三个大字后面的光标不停地闪烁着。打字的声音戛然而止，于晓不知道要如何承认自己的错误，她一边想着自己过往，一边又憎恨着自己的无能与懦弱。

【我为什么要承认错误，要是再为自己争辩一下会怎么样？】于晓内心想着这个念头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小姨”两个字。

来自小姨的视频通话，不用想也知道，应该是又给她找了一个相亲对象。

打开手机摄像头，一切没有意外。小姨那固定的几句开场白，叮嘱着于晓一个女孩子不要太辛苦，反正都是要嫁人的，诸如此类没有新意，于晓倒背如流的“长辈教育。”这一次视频通话，妈妈和小姨在一起，她们的话严丝合缝，不给予晓任何喘息的机会，也不想听她的想法。总之，长辈是过来人，什么都比你懂就对了。

“晓晓，这次你不许给我掉链子啊，前几次你都说太忙了，没回来相亲。这次小姨给你介绍的对象就在工作的城市。人家很憨厚的，工作稳定，虽然现在赚的不多，但是是个高材生，未来啊一定很有前途的，你们俩要是成了，以后你就享福吧。”在她们心里，老实的于晓就应该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你都二十五了，你看看你同班同学都结婚生孩子了，你条件也没别人好，就别挑了，差不多可以了。”于晓妈妈的规劝，像刀子一样划在她的心口。好像，大龄、没孩子、长相普通、身材不好，就是十恶不赦。

“嗯，我知道了，我会和他联系的。”于晓不出所料地没有拒绝，也许是听惯了这样的话，于晓也觉得，好像自己这样生活已经是最优答案。但是，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拉扯着她，是那个学生时代为她解围的同学，那个少年曾告诉她：“每个人都值得被好好对待。”正是因为循着这缕微光，于晓才坚持到现在。

从研究所大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白日里人来人往的研究所，此时安静的似乎能听到心跳声。因为赶着些检讨，所以晚饭没吃，没走几步便走不动了，眼前本就昏暗世界，混沌颠倒。

于晓凭着记忆找到砌得过膝高的喷泉池，平时上班总嫌它拦路，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坐在池边于晓松了一口气，四周的景物回归秩序。刚想起身去赶最后一班地铁，身后传来一个呵斥的声音。

“谁在那儿！”

于晓回过头，一束强光不由分说地闯入视线，好不容易恢复的理智，在顷刻间被强光撕碎。于晓感觉身体失去重心，随着一声巨响，寒冷刺骨的凉意裹挟全身。

【好倒霉啊，怎么还掉进喷泉里了】于晓这么想着，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身体正在不断的下沉，所处的深度已经不是喷泉池的高度了。

倒灌的池水涌入于晓的身体，寒意渐渐剥夺了她的意识，无法思考，无力挣扎，就像这25年的生命一样，被浪潮反复推来推去，想要露出水面，便会被更高的浪头砸向水底更深处，渐渐地，于晓不会挣扎了。

【这糟糕的一生终于要结束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么想着，于晓似乎有些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