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谁道不关情？

捧雪遥遥看到安城时，心中越发忐忑。这一路上三爷那冰渣子似的脸每每在眼前闪过，捧雪就会萌生出逃之夭夭的冲动。他胯下那匹坐骑跑得正欢快，猛然被主人一勒缰绳，冲出几步后才堪堪停下，原地蹄哒蹄哒转了半圈儿，昂首咴儿咴儿嘶鸣了几声，倒像是在询问：“怎么忽然停住？”捧雪拍了拍它的脖子，长叹道：“马儿，马儿，你哪知道我的苦楚！”

踌躇了一会儿，捧雪清楚终究也躲不了，复磕了磕马镫，一路奔安城而去。

引泉迎出大门时，看到他着实诧异：“你不好好在京中替三爷传递消息，来安城做什么？”

捧雪苦笑：“国公爷吩咐我来的。”

引泉一皱眉：“有什么要事居然不用信件，让你撇了京里的事特地跑一趟？”

捧雪苦哈哈道：“什么事？三少夫人的事。”说到这里，捧雪忽然停下脚步，可怜巴巴瞅着引泉哀告道：“三爷要是处置我，你可一定要给我求情。”

引泉更是奇怪：“三少夫人出了什么事？能和你有什么关系？”

捧雪叹气道：“一言难尽。”

两人说着便过了穿堂，绕过影壁。捧雪眼尖，瞅见对面三间正厅房门大敞，自家三爷正与一位面色微黑，相貌硬朗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交谈。

二人便不再向前，垂手站在门廊下，静静等候。

那中年男子乃是轻车将军公孙直，今日过府与陆湛就军中事商谈已久，眼看诸事议定，公孙直抱拳告退。陆湛方才也已瞧见捧雪，心知京中定然有事，既然公孙直告辞，也就不再狠留。

陆湛送客回房，捧雪便上前请安。

陆湛打量了一下捧雪，问道：“你怎么来了？”

捧雪陪笑道：“国公爷收到三爷的信，道是大夏与西羌议和，圣上必会宣三爷回京述职，国公爷怕三爷跟前人手不足，又说京中暂时无事，特意让小的前来听三爷吩咐。”

引泉听他这一通话，忍不住在心里白了他一眼。

陆湛听这理由似通非通，面上不由泛起狐疑之色，用手按了按额角，直直注视着捧雪，又问道：“府中可有事？”

捧雪噎了噎，欲言又止。

陆湛脸色一沉：“快讲。”

捧雪想起国公爷临行前的那番话“你要多多察言观色，可别直通通把什么都说出来。”他眼珠子转了转，觉得应该避重就轻，先试探一下自家三爷的反应。

“国公爷、老夫人、世子、夫人、三位哥儿都好着呢。”

陆湛哦了一声，眉毛挑了挑：“你们三少夫人呢？”

“三少夫人---”捧雪偷偷觑着陆湛的脸色，尽量放缓语气：“少夫人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回靖宁侯府修养了几日，已经大好了。”

陆湛脸色一沉，追问道：“怎么就病了？可是哪里不好？大夫怎么说？”

捧雪斟酌了一下：“好像是听见府里一些闲言碎语，不大中听，少夫人气着了。”

陆湛眼中闪过摄人的冷光，寒声道：“闲言碎语？都传了些什么话？从谁嘴里传出来的？”

捧雪听着陆湛冷飕飕满是愠怒的问话，觉得身子一紧，膝盖发软，心中暗暗叫苦：“这才到哪儿，爷便发作成这样，要是把实情都说出来·····”

他垂着头，左思右想了不住。

陆湛见捧雪支支吾吾，心中怒气更盛，偏了头瞧了他一会子，冷笑道：“是不愿说，还是不敢说？”

捧雪跟了陆湛这些年，一听陆湛这样冷笑，便知大事不妙，急忙跪下回禀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小的一时不知道从哪说起，三爷息怒。”

“话长？本将军今儿有的是时间，你慢慢道来，我且听听你如何话长。丑话说到头里，你老老实实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说一遍，但凡有一句虚言，” 陆湛说道此处，轻笑了一声，却掩不住森然之气：“我若查出来，你说会如何？”

捧雪虽然低头跪着，却也觉得出三爷那冷冰冰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盘旋不定，真真如芒刺在背，一时间冷汗湿透了中衣。明白今天是躲不过了，罢了，早死早超生。

他才要开口，却听到院子里脚步杂沓。侧头瞄了一眼，只见五六个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为首一人四十多岁年纪，白面短须，未进门已扬声叫道：“陆将军，上京来人了。”

此人正是安城守备杨安林，他得了消息，礼部侍郎曹霖一行人已到了安城东驿馆，便急忙来通知陆湛，预备前去迎接。

陆湛瞥了一眼捧雪：“你先下去罢。引泉随我出去。”

捧雪目送陆湛一行人出府而去，便有府中下仆来引他去歇息。捧雪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愁眉苦脸安置了。天色将晚，厨房里送了饭菜来，捧雪虽然饥肠辘辘，却哪里咽得下，胡乱吃了几口就罢了。

却说陆湛等人来到驿馆迎接曹侍郎，施礼寒暄几句后，曹霖满面笑容，对陆湛拱手道：“下官先给陆将军贺喜了。”

陆湛神色不变：“侍郎何出此言？”

曹霖道：“下官奉圣上旨意来安城，一是替圣上慰劳将士；二是有圣上亲笔敕封各位大人的旨意。进城之后各位大人收拾一下接旨罢。”

先是有陆湛等人大败西羌的喜讯，然后又有西羌使者进京议和之事，永和帝龙心大悦，遂下旨封赏，着封陆湛一等安平侯，世袭罔替，特赐侯府一座，开府别居。擢安城守备杨安林西北道副经略使。其余轻车将军公孙直，游击将军马毅，及诸麾下将领均有封赐。并宣诸人不日上京述职。众人领旨谢恩。

是夜，守备府中华灯高挂，烛火辉煌。

酒至半酣，公孙直见陆湛一直神色冷淡，殊无喜悦之意，心下纳罕，压低了嗓子，私下问道：“子澄，可是有心事？”

“无事。”顿了顿，陆湛道：“只是念起家中父母妻儿。”

“也是，我们几个家眷都在身边，独子澄你单身在此。我记得你受伤那些时日，你的如夫人曾来边城服侍，怎么不曾留下？”

陆湛眼神一暗：“被我打发回去了。”复怅然道：“倒是你，夫人一路跟随你到边城，如此恩爱，叫人羡慕。”

公孙直笑道：“我听说你家夫人乃是上京出了名的才貌双全，却说什么羡慕我，这可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他们两人在这里私语多时，马毅瞧了好几回，终于耐不住好奇心，问道：“你们不喝酒，唧唧歪歪在谈些什么？”

他性子粗豪直率，问出这话来，声音不小，那边曹霖与杨安林听了，也住了交谈，双双看了过来。

公孙直嗔他多嘴，在桌下暗暗踢了他一脚，随口敷衍道：“不过是商量着给自家母亲跟夫人讨封诰的事。”

马毅咧嘴一笑：“还真是，我老娘跟婆娘若是知道这事，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呢？”他看向曹霖：“曹侍郎说说，咱们都能给她们讨几品的封诰？”

曹霖微笑，一一细细说了，末后瞟了一眼陆湛：“陆将军家这侯夫人的封诰且不知谁家的姑娘有福气得了去呢？”

陆湛一呆。

剩下诸人面面相觑，不知所然.

曹霖久在礼部，察言观色也是个中老手，看陆湛的神色惊诧中带着茫然，暗忖道：“莫非他竟然还不知道那卫三姑娘与他和离归家的事？不好，这事却是自己说漏了。”遂讪讪道：“来，来，咱们再饮一杯。”

他这里急于掩饰，孰不知陆湛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