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别来无恙

“铛！——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车外早已明月高悬，更夫的声音回荡在街道巷陌，沈乔初勉力维系着最后的演技，装作晕晕晃晃随慕容临城上了三皇子的马车。

“许久不见，临城别来无恙？”甫一上车，三皇子就笑着将冒着热气的茶水推至慕容临城面前。

慕容临城神情自若地接过茶杯，却丝毫未饮上一口，而是疏淡又有礼地回道：“见过殿下，在下很好，京城治安尚算不错，每日都没什么大事要操心。倒是殿下治水有功，在邺城这一年当很是辛苦。”

“不算什么，能看见一方百姓安居乐业，我心中也觉安慰，到底没有白忙活一场。”三皇子谦虚地摇了摇手。

沈乔初则借着醉意，散漫地晃了晃脑袋，实则不经意的瞥了三皇子一眼，容长脸，尚算俊朗的样貌，只是那双过分深沉的眼眸，实在让人心生警惕。

她方才不是没听见车夫的话，这么晚了，他来找父亲做什么？

沈乔初一时间没想出什么所以然，倒是慕容临城与三皇子的对话不知为什么，突然转移到了她身上。

只见三皇子神色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问道：“这位是？”

慕容临城淡淡扫了沈乔初一眼，抬眸道：“沈凌，沈翰林家的大公子，如今在北司当值。今日破了桩案子，庆功喝酒醉了，我送她回来。”

“怪不得这时候还在这巷口碰见了你，倒是巧，我正好也要去沈大人府上。”三皇子的眼神落在沈乔初的身上，有暗色闪过，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沈乔初被看得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幸好慕容临城及时“解围”，还问出了沈乔初心中疑惑良久的问题：“不知殿下深夜拜访沈翰林，是有何要事？”

慕容临城的声音平淡得很，但是三皇子可不会小瞧了这位父皇身边“耳报神”。

于是满脸感激，仿佛十分地诚恳勤奋道：“这次治水得力，全靠沈大人之前借我的一本关于水利的图志孤本，上面的法子好用得紧，如今也该还璧归赵了。且我还有些问题想要和沈大人讨论一二，如果能再借些书，那是再好不过了。”

沈乔初闻言揣摩了一番，直到慕容临城冰凉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才恍然大悟，顿时背上都惊出身冷汗。

直到回到家，接连送走了慕容临城和三皇子，沈乔初这才冲进了父亲的书房，面色不太好看。

倒是沈父神情尚算泰然，他瞥了眼沈乔初，闻见她满身酒气也没有斥责的意思，而是开始考教：“乔初，你将今日所思所想说与为父听听。”

沈乔初关上门窗，眉头紧皱，良久才道：“如今陛下将至暮年，各位殿下皆已长成，且皆为拥有真才实干之辈，这于国家而言自是好事，但……”

沈父放下手中的书册，起身三皇子还回的那册书籍所在的书架前，背手淡然道：“但坏就坏在，陛下为了压一压殿下们的性子，至今未立太子，未册东宫。低下的人自然心思浮动，朝中也早已洪流渐涌。”

沈乔初抿了抿嘴唇，沈父说得没有错，这正是她担心的地方。如今朝中，沈父虽为一个小小的翰林，却是以清正出名，再者他还娶了前太傅的独生女，也就是方氏。

太傅学富五车，且为人雅正，一身风骨清傲，称得上是桃李天下，如今在朝为官者，说有一半是他的学生也不为过。

可以说，若任何一个皇子得了沈翰林的青眼和相助，不说乘了东风，起码可以在夺嫡的路上领先其他人好几十步。

“女儿就是担心爹爹……”沈乔初满心踌躇。

沈父却笑道：“有何可担心的，现在是他们在求我办事，这还不好吗？”

沈乔初顿时无语得很：“爹，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这么心大！”

“啧，我也觉得我心大，连女儿敢扮男人和锦衣卫在一起厮混喝酒逛春熙楼，都没打算打断她的腿！”沈父摸了两把胡子，眼带揶揄。

沈乔初：“……爹！”

沈翰林这才正经道：“没被哪个臭小子占便宜吧？”

“当然没有！”沈乔初鼓起了嘴，但是脑海中突然闪过那晚洗澡发生的事情，耳根泛了点红。

幸而灯光不算亮，沈父倒是也没有察觉，而是嘱咐道：“乔初，为父向来不觉得女子一定需要安安分分守于室才算好，也不喜欢在你和你哥哥的事情上指手画脚，何况现在你们都长大了。”

“但是如今你替兄入营，这事可大可小，为父这些年虽只为一个小小的翰林，但是倘若你被发现了，应当还是能护住你的，你且记清楚了，你身后永远有为父作为后盾。”

沈乔初看着父亲淡然笃定的神色，突然泪盈于睫，父亲没有指责她自作聪明的事情，而是说出这样一番回护的话语。

“爹，谢谢您……”沈乔初搅了搅衣角，“是我错了，有事应当先同您商量，三思而后行，而不是这样莽撞行事。”

沈父摸了摸她的头：“你知道就好，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有我在，不必瞻前顾后。朝廷的事，也不必多虑，为父自有打算。”

沈乔初面色坚毅地点了点头，她如今确实并不想直接退出锦衣卫，一是哥哥的下落还没有查到，二是她突然发现了她竟然还可以有另一种活法……

虽然女扮男装的生活令人心惊胆战，但是想起同僚的笑脸，想起林因儿感激的神色，她突然就不舍得，她还想再坚持一下，她还想再坚持地久一点。

而得了沈父保证的沈乔初，这两日心情简直大好，连操练都格外的有精神，搞得周遭的人全都怨气满满。

事情是这样的，那日送沈乔初回府，慕容临城确实如沈乔初所想到的一般，暗中猜测沈家是否已经深陷党争。

但他想得更多一些，比如沈乔初在其中又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角色呢？

沈凌去了哪里，为什么要沈乔初代替他进锦衣卫？这件事情，南司又是否清楚？沈乔初是南司那边派来的卧底吗？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盘桓在慕容临城的心中久久不能散去，京城的水，似乎越来越深了……

于是这件事情的最终后果，就是慕容临城对沈乔初的关注度愈发高了起来，而他心中又因为毫无郡主下落一事而稍微有些烦躁，于是——

“一个个都没吃饭吗？沈凌的动作都比你们标准！今日加训十圈……沈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