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定个大目标

苏阶头埋在膝盖上。

楚诠看着她圆咕隆咚的后脑勺，突然有种想抓着它摇一摇的冲动。

他长这么大，实在是没见过苏阶这样的人。

怎么会有这么喜欢金子，却不收别人送的金子的人呢？她能忍住？

怎么会有人前仆后继地要往她手里送钱呢？钱这种东西，不都是自己多多益善？

十二年来点滴筑成的世界观岌岌可危，就在这时，他脑袋上冷不丁被什么砸了一下。

楚诠回头，看到树杈上坐着的丹青，举起块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牌匾，上写着几个大字：把肩膀借她靠着！

“……”楚诠不大情愿地往苏阶旁边挪近，无奈苏阶始终抱着腿，他无从下手，于是他又被砸了一下。

——拍拍她肩膀！

——轻点！

丹青在凭空写字上将毕生法力展现的淋漓尽致。

楚诠伸出去的手顿了又顿，到底是缩回来。

“要是、要是你实在难过的话，可以打我出出气。”

树杈上的丹青一个趔趄差点没掉下去，苏阶也瞪着红彤彤的眼睛看智障似的看向他。

楚诠别过视线：“对不起，我不会安慰人。不过我知道，不开心的时候揍人或者砸东西，是件很爽的事情。”

“那也不能平白无故打人！”苏阶湿漉漉的眼睛有些亮，她掰过楚诠瘦削的肩膀，义正言辞地说：“以后谁要是打你，就给我千倍百倍地打回去！哪怕是我打你，也得这样，知道吗？”

还真是好为人师。

这是第一次，楚诠不想再维持柔弱乖顺的形象了，他生硬地挣脱苏阶，以此表达抗争。

他那么瘦，又没有法力，几乎是在挣脱的瞬间就又被苏阶擒拿回来。她好像也冒了火，故意以一种羞辱的方式将楚诠双手缚住，又一脚踹进他膝窝，迫使他跪到了地上。

“要么反击，要么磕头道歉。”

因羞辱而脸颊暴红的楚诠在她话音刚落时突然挣脱了苏阶，也不知使的什么招式，转瞬间就将苏阶压到了地面，手肘恶狠狠抵住她脖子。

不远处的丹青见状飞身下树，也不知这两人怎么就打起来了，慌慌张张正要跑去劝架，却见楚诠气势尽褪。

被压在下面的苏阶正笑得开怀：“我就知道，你是狼不是狗。”

楚诠这才猛然惊醒地意识到什么，慌乱从她身上弹起。

苏阶一骨碌爬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

“没有。”

楚诠脸色无法控制地阴沉下去，半是因为刚刚的失态，半是因为胸膛里有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因为你从来没有释放过自己——也许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但是你一直逼迫自己迎合他人做出改变，而把真实的自己一再压抑、囚禁，囚禁到最后，就成了心魔。”

“……这大概就是你说的在不开心时揍人很爽的原因吧，因为在那瞬间被压抑的人格得到了释放，但那是不好的释放……”

“你好烦！”

“什么？”

“我说你好烦！”

苏阶咧开了嘴，小步跳到楚诠跟前，居高临下：“小丫头，你再多骂我几句。”

什么人？还有故意讨骂的？看那模样，他越骂她还越开心？简直不可理喻！神经病！

楚诠不肯说话，恼怒又郁闷，俯身抓了把石子，把所有的情绪化为力气，和石子一起恶狠狠甩进河里。

苏阶见了，又抓了一大把石子捧到楚诠身前，楚诠盯着那堆石子好一会儿，最后把它们全扔了出去。

“舒坦了不？够解气不？”苏阶在他身侧，探过身子去看他垂下的表情，“有情绪不要总压在心里，会把人憋坏的。”

“那你又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生闷气？”

“诶？！”苏阶被这回马枪杀的猝不及防。

楚诠学着她的表情，漆黑的眸子沉湛湛地望向她。

苏阶避开他的视线：“我没有生闷气啊，我就是……气自己管不住自己……花钱如流水……”

“知道自己花钱厉害，还不算病入膏肓。”

有意思。丹青靠在树干上，继续作壁上观。

云净天空，绿草如茵，河岸边一簇簇五颜六色的点缀，端的是繁花似锦。

苏阶一袭桃红色短裙，鲜艳活泼，生动飞扬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哪怕从说教者变成被说教者，她的气势也丝毫不逊：“老人们常说会花钱的才会赚钱，我花钱多怎么了？我不也挣了几千两吗？就算卖玄光镜的点子是你出的，但那些世家千金们看中的可是我的才华！”

“明白了。”楚诠缴械投降的语气。

“明白什么了？”

“苏阶永远是对的——她可以自责，但绝不能有除她以外的任何人来指责她。 ”

苏阶打了个响指:“就是这个理!”

“那我们就再多挣些钱，把乡亲们送的银子都还回去就是。”

“啊？还要再买玄光镜吗？”她这一天天教姑娘们化妆穿搭，劳心劳力的，嗓子都要废了，还没打妖怪轻松呢！

“这就取决于你了。”楚诠故作高深地卖了个关子，在她耳边悄声问道:“想不想开一家比见南山还要大的店铺？”

开——店——?！

这天晚上，各门各府的玄光镜都在同一时间亮了起来，镜子里的姑娘终于露了脸，竟然是鼎鼎大名的伏魔师苏阶!

要知道,苏阶在白云镇一向是独来独往的。她声名大噪的同时，那些附加在她身上的光环也让一些姑娘对她产生幻想，怎么也不能把她和前几日同自己聊的热火朝天的镜仙联系起来，是以在苏阶露脸后的好半响,都没人敢说话。

“其实，我一直有个梦想。”苏阶清清嗓子，调出那个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好久的诚恳表情，双手合十：“我希望天下的姑娘们都自信起来，不再为身材焦虑，不再因容貌自卑。所以，我想成立一个为所有姑娘们打造专属美丽的女性品牌。”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邵家幺女第一个举双手表示支持后，其他各家也断断续续说出自己的想法，其中支持者占大多数，而表示不屑与之为伍的，则以杜云琴为首。

杜云琴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她的志向是成为天下第一美人，而这种帮助所有女性变美的品牌，永远无法帮助她成为第一。

对此，苏阶只给了四字回复：“格局小了。”

于是杜云琴带着几人退出玄光镜队伍，剩下的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纷纷加入品牌主创团队。

店铺选址、室内装修、寻找合作布商……苏阶全都亲力亲为，每天睁眼就往镇上跑，晚上再技星戴月地赶回来。

相比之下，天天日上三竿才去乞丐窝溜达一圈的楚诠丹青二人，就显得过于轻松了。

走在路上，丹青问：“主子，帮苏阶开店挣钱，对咱们的计划有帮助吗?”

楚诠：“当然有——想要一个人爱上你,就得让那人对你产生依赖和景仰。我为苏阶出谋划策，给她带来了全新的生活，那么在她心里，我就犹如福星降世，和外面那些烂泥杂草是全然不同的。”

“有道理。”丹青顿了顿，“可是这和乞丐窝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着他就捏住鼻子，最近天气热了起来，乞丐窝的味儿是一天比一天难闻，这还没到地儿呢就被熏到了！

楚诠其实也有些受不了，加快扇扇子的频率：“那些富家千金出的钱只够我们盘店铺的，开业后店里所有的人工成本我们必须要降到最低，而乞丐就是最廉价的劳动力。”

“所以咱们这些天就是来劝乞丐们起床打工的？”丹青挠头，“可是主子，我也没见你跟他们说要开店的事啊。”

“说动他们是苏阶的事。”

提到苏阶，楚诠忍不住嘴角上扬，仿佛能想象到她那慷慨激昂唾沫横飞的模样，开口一定是：“讨饭怎么能叫正经职业呢？它代表了不劳而获！”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绝不嫌疼，信手拈来的本事可谓是无人能及。

“主子？主——子——！”丹青两手扩成喇叭，把楚诠喊回现实。

“咳，那什么我主要是来物色人选的。”

“什么人选？”丹青非常配合地假装没看见楚诠脸上笑容，一脸严肃。

“账房、杂工、店小二……还有厨子。”

听到最后，丹青闪过一丝狡黠：“苏阶嘴刁，山珍海味也吃得腻，从乞丐窝里找人给她做饭，能合她口味吗？”

边说边瞥楚诠脸色，见他果然陷入思考，又佯装思忖说：“依我看，请他们做厨子也没什么不好，还可以方便你适时向苏阶展示一下自己的厨艺。有句话说得好，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得抓住那个人的胃！”

这话楚诠也听过，但从丹青嘴里说出来，他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也来不及思考哪里怪了，他们已经到了破庙前，有两个乞丐因为争抢纳凉地吵了起来，瞥见楚诠来了，双双要他过来评理……

五月初的某天，白云镇北街噼里啪啦热火朝天，印着“出街必备”四个烫金大字的牌匾在爆竹声中被挂上门楣，苏阶的女性服装店铺红红火火开业了！

若说在这天白云镇上还发生了什么大事，就是东南西北四个乞丐窝里的乞丐突然少了一半，摇身一变成了出街必备里的店员。

若问起丹青那天什么事最值得说道，却不是开店时的人山人海，而是在傍晚关店门前，他看到楚诠抱了苏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