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至纯至善之眸（上）

那双平日里古灵精怪的黑眼珠被蒙上后，苏阶的小脸显得尤为娇俏可人。

想到方才的意外触碰，楚诠视线停留在她莹润的唇珠上，神情浮现出暖意。

“怎么样了？”许一流摇着玉骨扇上来。

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楚诠迅速整理好表情，正色道：“怕是要睡很久。”

许一流探过身子瞅了会儿，惊奇这丫头的睡相居然如此乖巧，然后转身对楚诠说：“马上就要到杜云琴上场了，我瞧着她今天带在身边的家伙有些奇怪，似乎是易容过的。”

楚诠走到窗边，很容易在楼下候场区内找到杜府舞团，“那个绝不是家奴。”他指着杜云琴身边留长胡子的人。

许一流说的也是这个人，朝下俯瞰时看到他捋胡子的动作，下意识嘀咕：“他好像个装神弄鬼的臭道士哦！”

话落，楚诠看向他，许一流也是微怔，对上楚诠视线，他合上扇子道：“我下去会会他。”

“等等。”楚诠拦下他道，“你先去把丹青叫来守着苏苏，我去会会那人。”

“凭什么你说了算？”

“凭我能用美人计。”

“……”许一流甩了个白眼走了。

楼下候场区内，杜云琴再次按了按小腹，那里贴了张镇压符，以防苏阶在她跳舞时暗中下手。

从知道有这个比赛起，她就对夺冠信心十足，没想到临到头上场了，她却突然紧张起来，又一次开口问法师：“你的符真的有效吗？苏阶可是很厉害的。”

“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哼！”法师顺了顺胡子，“老夫收服柳妖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呢！”

柳妖？听上去没有大河怪厉害啊？

忽然省起她找到这个法师时一心只顾着要报复苏阶了，完全没对法师的背景做过任何调查，杜云琴神经一绷，正要问他什么，却听到个唯唯诺诺的声音：“你真的很厉害吗？”

她回头，见是常跟在苏阶后面的小丫头，好像是叫什么泉的，杜云琴皱了皱眉：“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警惕地看向四周，莫不是苏阶藏在暗处？

楚诠吸了吸鼻子，颤巍巍道：“苏阶刚刚打我……我不想跟着她了……想来问姐姐……能不能投奔你……”

“投奔我？！”杜云琴眉头解开，“当然好啊！”

呵，苏阶啊苏阶，你也有众叛亲离的时候！让你惹我，遭报应了吧！

为了体现她的和蔼可亲端庄大方，杜云琴亲昵地把楚诠揽在怀里：“姐姐这儿什么都有，就是一天给你换一个奴才都行，你跟着姐姐，保管天天享福！”

楚诠将信将疑地点头，旋即又惊恐地摇头：“不行，苏阶法力很强的，万一知道我背叛了她……”

“不怕！”杜云琴把法师推过来，“这是京城赫赫有名的——你叫什么来着？”

法师在看到楚诠的时候眼睛都直了，此刻被杜云琴推到楚诠面前，他一本正经地捋胡子，掷地有声道：“老夫法号基劳。”

楼上借助法力听墙角的丹青噗嗤一声，许一流拉着他好奇道：“笑什么呢？你怎么笑成这样啊？”

强行按住要跳起的眉头，楚诠端庄自持地施礼：“见过基劳大师。”

“嗯，你放心，苏阶这个妖女，老夫定会将她收服！”

“不知大师有何妙计？”

杜云琴眯了眯眼，警惕看向他。

楚诠垂眸，眉毛也往下一压，看上去真是楚楚可怜，“大师有所不知，那苏阶连身上的衣服都是铜墙铁壁，小女是担心大师轻敌，反被小人得了志。”

基劳大师仰头大笑：“我再轻敌，她苏阶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说着，拿出一个金钵。

片刻后——

楚诠拾级而上，许一流在楼梯口等候多时道：“打探得怎么样了？我看那个道士拿出的金钵很厉害的样子。”

楚诠：“那不是金钵，是铜做的。”

“……”眨巴眨巴眼，许一流：“他是假道士？！”

楚诠沉吟：“我闻到了符咒味，想来他应该是有点法力的，但那点法力，连丹青都能对付。”

听到这儿，丹青不乐意了，“什么叫连我都能对付？我好歹也修得真身了好嘛？法力岂是一个假道士能比的？”

楚诠朝他揶揄笑了笑，意思是开个玩笑。

既然来的人不足为惧，许一流松了口气，“那我们今儿就都作壁上观罢了？让苏阶好好睡会儿？”

“不行。”楚诠面色微沉，“苏苏说她要睡够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恢复灵力，我们与其守着不让风声走漏，倒不如趁着杜云琴还不知道的时候来个狠招。”

“下马威？”许一流听了跃跃欲试。

那太低级了。勾了勾唇，楚诠道：“你知道什么是‘捧杀’么？”

许一流干笑：“我大概从你的表情上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杜云琴上场时，周围叫好声一片，熟睡中的苏阶眼睫动了动，楚诠立时让丹青在软榻周围下了禁制，听不到外界声音的苏阶于是又陷入沉睡。

单论舞姿，在一众世家千金中，杜云琴其实并不算出色，但她胜在气场十足，叫人但凡看了就移不开眼。别家姑娘都是在舞艺上卯足了劲儿精进，她却反其道行之，在服装上安了机关，全凭衣服夺人眼球。

随着舞步翩跹，裙裾缓缓张开，好似东风入律牡丹盛放，衣料的鲜艳色泽更是流光溢彩如梦如幻，恍惚让人觉得置身于玉宇琼楼，耳边听的全都是天籁之音。

许一流在楼上看了气得磨牙，“在衣服里藏机关，这算不算作弊？”

这时候，楚诠正好发现她贴在内衬里露出的符咒一角，侧身跟丹青低语几句。

丹青点点头，走到另一侧窗户开始施法，楚诠道：“这支舞华美有余，却还不够惊艳，我们来帮她一把。”

话音刚落，楼下突然爆发惊呼，许一流抻长脖子望去，竟见到杜云琴跟片叶子似的飘到了半空中，许一流立马转移视线，看到丹青在提着杜云琴。

那厢，突然飞起来的杜云琴心下大惊，但还是端着高冷表情默默飞舞，她隐隐感觉到贴着符咒的地方有些热，心道莫不是符咒助她飞起来的？半空中视野开阔，她很快搜寻到了到了法师身影，看到他正在祭出法器金钵，杜云琴心里一暖，更加卖力地舞起来。

——不能输！

哪知她这一鼓作气才燃起个小火苗，身子又猛地一沉，好像有什么东西拖着她的双脚往下拽了拽。

视线锁定人群中的基劳，楚诠吩咐丹青继续施法，转身下了楼。

“大师，刚刚是您吗？好厉害哦！”

基劳法师正在努力地把杜云琴拉到地面上来，听到熟悉的声音，心头一动，手上力道不自觉就松了些许，那头的杜云琴于是又腾地飘上去几寸。

——怎么回事儿？

杜云琴一头雾水，她这支舞都快跳完了，怎么还飞在天上？待会儿要怎么收场？

藏在袖子里的手拍了拍小腹，杜云琴试图通过符咒来呼唤法师，然而法师是不可能听到的，因为他正在跟小美人臭显摆。

“这个金钵乃上古神器，需得力大无穷者才能端起。”法师捻着两根胡须，笑弯了眼。

“是这样吗？”

眼睛眯起一条缝，看见楚诠无比轻松地单手拿着金钵，法师吓得胡子都翘起来：“怎么可能？！我分明在这上面施了加重咒，除了我不可能有人拿的动的！”

加重咒？楚诠挑起一边眉毛。

“哇，美人你这个表情好吓人呐……”法师下意识想借口尿遁，然而还没说出来，就被自己的金钵砸得眼冒金星。

“美人你……”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另一边，杜云琴一支舞跳完，连台后的乐师都停止奏乐了，她还挂在天上，看客们渐渐嘈杂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楚诠朝丹青在的窗口打了个手势，丹青会意，再次施法。

只见风云变幻，天空陡然暗了下来，就在众人先后呼唤“下雨了回家收衣服”之时，云开雾散，杜云琴头顶的那片天空突然多出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这……这是……”

“万宸娘娘！”人群中有人颤声跪下。

接着看客们成片的跪倒在地，直到明太尉和明夫人从雅阁中出来，抬眼看了看天，而后双双跪下。

“尔等叩见万宸娘娘！”

震耳欲聋的叩拜声。

由于众人跪着的方位是对着许一流的，许一流便十分厚脸皮地捂嘴窃笑：平身，都给朕平身！

且说这万宸娘娘，乃是白云镇代代口耳相传的守护神，镇中最大香火最旺就是供奉万宸娘娘的庙宇。据说千百年前，白云镇险些被洪水吞没，幸得天上的万宸娘娘现身逼得河流改道，白云镇这才得以保全下来。

万宸娘娘救了众生便要离开，有人泣血而问何时得以再见娘娘，万宸娘娘道：有朝一日，我会借一双至纯至善之眸，来看看你们。

有朝有朝……便有到了现在。

老一辈的人时常猜测是因为那双至纯至善之眸尚未出现的原因，因而苏阶横空出世时，也曾有人怀疑过她是万宸娘娘派来普渡众生的。然后这个猜测又在苏阶开启乞讨生涯后自行陨灭。

要知道，传闻当年万宸娘娘现身人间时，天上就是开了朵巨大无比的牡丹花！

跪在地上的众人诚惶诚恐，却总等不到娘娘发话，有胆大者偷偷抬头，见杜云琴的脸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向后一仰，继而又抬起来，睁眼的瞬间眸放异光。

那人见了赶紧低下头：“娘娘万福金安！”

然后周围人也跟着她喊了遍万福金安。

“至善至诚……”

他们听到娘娘似是梦呓般低语。

“至纯至良……”

啥？她在说啥？

“一别经年……”

“盛世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