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混乱

萧月锦的注意力却落在了沈川这里：“他来买药？”

关氏点头：“是啊，村里头连个大夫都没有，他在山上跑，总有弄伤的时候，不过也是因为这样，他对辞哥儿尤其关照，刚开始进山采药的时候，他一直都帮忙来着。”

看起来挺凶，也没什么礼貌，但心地好像不坏？

在她想着这事的时候，沈辞已然从里屋把药拿了出来。

关氏接过来，抬手拉着萧月锦一块走。

她又叮嘱沈辞：“对了，沈川说，让你最近先别进山了，等过些时日没那么危险了再去。”

他这会又恢复了素日里平和的神色，闻言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两人从屋里出来，径自往前堂走。

关氏历来只要拉个人就有说不完的话，眼下对萧月锦做木工的事情更是好奇得不得了，三言两语之间恨不得把萧月锦乳娘的底细都给问出来。

她很少对别人说起乳母的事，但其实也是因为没什么好说的。

这十八年来，两人虽然亦师亦友，但萧月锦这时候才发现，其实乳娘的事，她所知少得可怜。

萧月锦慢慢说着：“她的手艺好像是家中传下来的。”

乳娘姓墨，叫墨云，得墨家传承，听说不知道多久远之前的祖辈是墨子的传人，但是到他们家这一代，中间传承下来的东西少之又少了。

传到萧月锦这里，她估计这一条线就要这么断了，所以她没对关氏说得太清楚。

虽然乳娘曾经说过，墨家最重要的传承是思想，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这点三脚猫技巧有点为老祖宗抹黑。

在萧月锦的记忆里，乳娘除了会武功，还有木工做得好一点之外，也就没什么特别的了，“乳娘说我还没出生的那会，到处都在打仗，她为了避乱，这才远走祁州，留在了此处。”

她之前还以为自己跟乳娘都是土生土长的祁州人。

关氏在这点上有眼力见，那些年战乱连年，多的是家破人亡的，像萧月锦这样的，估计出生的时候父母就没了，所以她半个字都没过问，只是出声道：“你乳娘将你养这么大，一定很不容易，你来日有本事了，可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萧月锦摸了摸鼻子，“她不在了。”

这一会，她才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心酸。

乳娘死的时候，她一滴眼泪都没流，也没有什么特别难过的感觉，那时候说她的身世是什么前朝郡主的话，萧月锦也没有认真听。

就像乳娘每次说教，她总是懒懒散散地，毕竟每次惹出什么祸端来，天塌下来也有人帮她顶着，也许是那会觉得，只要她压根做不好这个前朝郡主，说不定乳娘就会因为放心不下突然从哪里冒出来赏她一个锤子吃。

她总是觉得乳娘只是去了什么地方，过一阵子还会回来的，并没有她离开的真实感，一直到这会，她怀里揣着非攻仪，才真正意识到……她好像真的不在了。

在关氏的认知里，没有什么比过着贫穷的苦日子再难受的了，亲人离世是很正常的事，这世间悲惨的事太多了，所以她连安慰也不安慰就道：“看来你乳娘在天之灵还在保佑你，你才有机会到我们家来，要是被拐卖到不知道哪里去，可没有这么舒服的日子了。”

话音才落，就听前方门口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关婶。”

萧月锦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因为想起乳娘有的那么一点伤感，这会也被打断了。

她抬头看向来人。

见着萧月锦，他明显也没什么好脸色。

他历来跟沈辞买药，都是以物换物，这回拿了些晒干了的腊兔肉过来，关氏忙和着收拾，招待了几句跑进里屋喊柳氏了。

就这会空隙，沈川对她出了声：“我看到你回去了。”

萧月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眉头紧蹙，冷声开口道：“不该你管的事，你最好别管。”说完，又阴沉沉地扫了她一眼，威胁道：“不想跟那个无头男尸落得一样的下场，就老实点。”

萧月锦想了一下，直接问他：“你在威胁我吗？”

沈川冷冷地盯着她，目光不善。

她像是明白了答案，而后又道：“你威胁我没有用，我不怕这个的。”

沈川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正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关氏已经又出来了。

萧月锦神色自若，没有因为沈川受到什么影响，直接进了屋子。

她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与此同时，在她进屋的间隙，沈辞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屋子。

他鲜少在白日里有什么动作。

一来是因为冒险，二来是因为懒，不想自己出手。

不过这会，沈辞有个人要见。

山中静寂。

因为白日里那具无头男尸的出现，原本荒凉的山野之中，无端更增添了几分阴森鬼气。

来人半跪在地，黑色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把右边脸渗人的伤疤都掩盖在了阴暗之下，他出声，对着到来的沈辞开口道：“大人。”

沈辞看了他一会，眉眼里流动着清冷的寒光：“十八年前，端阳攻城之战，你还记得吗？”

那是大赵走向灭亡的最后一场战役，也是他参与的第一场战役。

年仅五岁的他，利用孩童身份，作为探子潜入了城中。

“多亏了你，那时候同我们里应外合，并且帮了年仅五岁的我，最后才让破城之战变得那么顺利。”

于是那一战之后，这个人一直跟在他身边做事。

从他五岁至今。

“我方才想了起来，当年守城的那个女人，叫墨云，我还想起来，那时候是你带人确认过，她已经死了。”

来人猛地一僵。

沈辞继续说着：“当年皇城被破，前朝长公主赵妤婳葬身火海，她那时孕有五月，所以她死了之后，众人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她的孩子跟着她一块死了。”

毕竟这世间没有哪个孩子，五个月生下来就能存活的。

华佗在世也不能。

其实他来见这个人之前，心里头已然有清晰的答案了。

来人低着头，身体微微发颤。

沈辞却好似感觉不到，径自说下去：“可若不止是孕五月呢？那时候，城破已是必然，可那女人却带着几千残兵，负隅顽抗，硬生生拖了十天，拖的这十天，我现在知道是为什么了。”

为了让孩子尽量地在母亲身体里再呆多几天。

为了让孩子多几分生机。

“前朝血脉，没有尽绝，长公主萧妤婳，还有一个女儿，尚在人间。”

沈辞说完，忽然笑了。

来人手心一紧，却见眼前一道寒光闪过，鲜血被斑驳的树叶切成细碎的光影，他抬头，只见沈辞凌冽又冷漠的眸子。

只一个呼吸之间，暗卫就割断了他的脖子。

沈辞望了望天，似乎是极其仁慈地说了一句：“念在你跟着我这么多年，让你死得痛快些。”

果断，狠绝。

连一句话都没让他说。

——宁杀错，不放过。

有飞鸟穿过林中，带起一连串扑簌簌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