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缚术

然而那个孩子当晚并没醒过来。

陈兴把我送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捧着玻璃罐子一个人冒雨钻进店门，迎面就对上了奶奶莫名的视线。

喏喏地叫了一声奶奶，我自知理亏，赶紧小心地把玻璃罐子递给她，又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这女的跑出去一直也没回来，估计是去找她儿子了。”我最后分析道。

奶奶摇摇头，点了一支烟，打火机“啪嗒”一声亮起幽蓝的火苗，好像让潮湿的雨夜都有了温度。

“这事儿处理得还不错，剩下的就不是咱们该管的了，身为相师你必须知道一点，就是命由天定，人力虽然是变数，但相师只能提点指引，却不能直接干预。”她吐出一口烟雾，缓缓地说。

我点点头，示意奶奶看玻璃罐子，“这东西就是从那小孩手脚上解下来的，我觉得有些古怪，所以拿回来给你看看。”

此刻那些红线虫一样的红绳蜷缩在玻璃瓶底部，线头的位置翘起来不断颤动着，像是在探索空气中微薄水汽似地，若不是我确定这玩意是线头，恐怕还真会误以为是什么活物。

奶奶戴上老花镜，借着店里明亮的灯光仔细端详玻璃罐子半晌，我能瞧见她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这一定是非常了不得的东西。

我心里想。

许久，奶奶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一边去她的工具箱子里翻找什么，一边道：“难怪你也不认识，这东西叫‘缚’，是一种极为古老的秘术，据说炼制的方法早就失传很多年了。”

“失传很多年？”我吃了一惊，“那现在这是哪来的？”

“大概是有人私下得到了什么传承，给做出来了吧。”奶奶长叹一口气，把一本破旧的小册子递给我，“这是早些年里你爷爷收回来的古书，好像是什么老道士记录的法本，我就是从这上头知道这玩意儿的。”

我眼睛一亮，奶奶可一直把她这些老书看得跟宝贝一样从不肯轻易示人，今天既然能拿出来，我可绝不能错过机会。

没想到奶奶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在我捡起书的前一秒用一把铁尺拦住了我的手，在我愣神的瞬间，她已经用铁尺挑开了书页，将内容翻到“缚”的部分。

“其他的就别看了，没什么用。”奶奶迎着我的目光淡定地说。

我悻悻地揉揉鼻子，把破书往自己面前挪了挪，拧眉细看。

据书上所写，这“缚”是古早之前的民间法教研究出来用于捆绑妖邪之物的，乃是用秘法对红绳加持施术，加持三年以上方成，用这东西捆住对方，会将对方的精气吸收，一方面能用精气加深红绳的韧性，使对方根本无法逃脱，另一方面也是让对方因此失去抵抗的力气，慢慢衰弱，彻底沦为俎上之鱼。

看上去明明是用于正途的术法。

“照你说的，有人在私自偷用邪术换命，那用这种术法确实合适，既能保证整个换命过程里这孩子活着，又能不断吸取他的精气，让他在适当的时候死去，实在是好算计。”

奶奶叼着卷烟，呼地吐出一大蓬浓郁的烟雾，将她满是皱纹的脸笼罩其中。

我被她说得心口一紧，赶紧问道：“可是他把人关在柜子里，又垒进砖墙，人不是很快就会憋死么，那孩子怎么能坚持这么久还不死的？”

奶奶点点头，“你说得没错，但是正因为‘缚’的特殊之处，这孩子反而不会因缺氧而死。”

我一怔，奶奶已经用铁尺把破书翻开了一页，示意我看。

只见那页上赫然写着一行补充的文字：“缚术一经施展，十二时辰后方自然气绝，期间无论何法都绝难致死。”

“意思是这玩意儿还能续命？”我眼睛一亮。

奶奶把卷烟在烟灰缸里按灭，笑道：“你倒是脑子活泛，只是这种副作用不是谁都能用在正道上的，否则它也不会作为邪术被记载在这本老书上了。这老陈家遇上这种事儿，多半是被人用来练了手，若是我猜得不错，此人还差些火候，需要借助童男阳气来成事，一旦被他成功，以后可就要祸害人了。”

“对方难道很强？我破了他的术，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啊？”我这会儿才琢磨过来，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

“这会儿知道怕了？”奶奶瞥我一眼，旋即笑道：“怕也没法，你动了他的布置，又没有掩盖自己的行迹，被他找上门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不过丢孩子的事儿风头正劲，他多半要避避风头，等风头过了，怕是就要来寻你的晦气了。”

我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那家伙连以命换命这种邪术都敢用，明显是将道德和法制践踏在了脚下，这样一个亡命之徒，让我一个刚成年的孩子跟他对上，那不是白白送人头么？

恐怕只有奶奶这样的老江湖才能搞得定他。

想到这我赶忙哭丧着脸跟奶奶撒娇，求奶奶千万保护保护我。

没想到奶奶摸了摸我的脑袋，竟是一脸苦笑地摇了摇头，“若是从前，这事儿我自然得护着我的乖孙，可惜万般都是命，如今怕是难了。”

语气沉沉，似有所指。

我心里狠狠一跳，漫上一重不好的预感，赶忙追问：“奶奶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管我了？我本事可还没学完呢！”

奶奶看了一眼墙上的老式挂钟，又点着一支烟，这才缓缓地道：“傻孩子，本事哪有学得完的时候，我该教给你的基础都已经教完了，今日你事情办得也有模有样，剩下的自然就要靠自己，哪有相师总靠别人的。今日也是合该如此，奶奶得到了你爸妈的线索，回来是收拾东西的，已经买好了车票，想多留也没法子了。”

“收拾东西？奶奶你要去找我爸妈？”我吃了一惊，“他们在哪？”

奶奶摇摇头，“我只知道有人在西南瞧见了他俩，只是这消息也有些不清不楚，我白天去核实过，总有个四五分的把握，所以才要自己去看个究竟才能放心。”

说罢吐一口烟雾，正色道：“我一走，这个家可就交给你了，好好经营咱们这个店也够你吃喝不愁，但是你命中当有几道劫数，凡事千万小心。”

我急了，“奶奶，你一走，眼下这事儿怎么办啊？”

奶奶起身讳莫高深地瞧了我一眼。

“眼下这事儿，就是你命里的第一道劫。”

“能不能过，就要看你自己了。”

“你可千万别让奶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