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无常

奶奶还是走了。

临走时候她把整个家都交给了我，包括一些积蓄，物件，和她那些宝贝得不得了的藏书。

但是从始至终她也没有跟我说明我爸妈当年到底为啥离开家，如今又为啥突然出现，仿佛这是一个讳莫如深的秘密。

她只是告诉我，如果她一直没回来，那必须等到我有九成把握能闯荡江湖的时候，才可以离开老家去找她，她会每隔一段时间传消息给我。

然后她就收拾了一个包裹，将自己常用的东西装好，乘车离开了。

甚至拒绝了我送她去火车站的提议。

我趴在店门里头目送她坐的车渐渐消失在雨夜里，心里不免有些怅然若失，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在我心里早就取代了父母的位置，此刻她一离去，我心里好像被挖走了一块什么东西似地，整个人都空落落起来。

这种心情让我一时间没了做任何事的兴趣，干脆拉下卷帘门早早闭店，上楼去睡觉。

然后窗外轰鸣的雨声夹杂着间歇的雷电，让我压根就无法安眠，只能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这一天发生的事有多么荒谬。

没错，就是荒谬。

我到这个时候还不敢相信我竟然经历了这样诡谲的事，这让我有些后怕，只要一闭眼，眼前就是那孩子苍白如纸的脸，和那些扭动如虫的红线。

我正胡思乱想，冷不防不知哪里忽地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这声音间歇几秒后又再度响起，如此反复多次，就像是女人的长指甲挠玻璃似地，让人很难忽视，这才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一骨碌爬起来，开始寻找声音的来源。

我家这老房子位于这一排商户的中间，这一排从前是县城的老粮仓，后来粮仓腾退，这才中间做了间隔和楼板，成为上下两层的临街商铺。

年深日久，隔音效果一般。

我在二楼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声音来源，最后只好把目光投向了通往一楼的楼梯口。

老房子的楼梯踩起来咯吱咯吱作响，尽管我放缓了脚步，可一步一步走下去，还是让它发出一种肢节扭曲的呻吟。

我一颗心砰砰乱跳，灯都不敢点，只拿着一支老旧手电，在乌漆嘛黑的走廊里摸索着下到一楼。

女人长指甲挠玻璃一样的声音还在继续，甚至比之前声音更大了一些，让人听着心里一阵一阵发毛。

我强行压制住牙齿打颤的生理反应，举起手电朝店里张望一圈，最终把手电的昏黄光圈定格在了那个玻璃罐子上。

这罐子奶奶没有带走，照她的说法，这东西上头留有炼制之人的烙印，如果炼制这东西的人出现，这东西一定会有所反应，说不定能让我有个防范。

现在这罐子就随意地放在收银的柜台上，透明的玻璃不断反射着手电的光线，让圆弧形的罐子像个太阳灯球一样在黑暗里耀眼夺目。

里头的情形也被照耀得一清二楚：

原本在罐子里蜷缩的红线，此刻如同被重新赋予了生命，竟然彼此拧在一起，成为一个蜘蛛或者章鱼一样的玩意儿，线头就像是从打结处延展出来的长腿长脚，正在玻璃罐子上用力抓挠，厚厚的玻璃壁甚至已经被抓出了杂乱的白痕，好像下一秒就能破壁而出似地。

我差点把手里的手电筒丢下撒腿就跑，但是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这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如果我不能解决，恐怕就没有人能救我了，这才勉强镇定下来。

可下一秒我就犯愁了。

这玩意一晚上都趴得好好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竟然闹腾起来了，看样子像是要逃跑，难道凭这几根小绳头，还能大老远的跑回大兴乡去找它旧主子不成？

我心里泛起的疑惑稍微压制住了恐惧，眼看这玩意挠玻璃的架势愈演愈烈，我再不敢多耽搁，赶忙转身往楼上跑。

二楼两间卧室中间是一个小隔间，被我奶奶布置成了神坛，奶奶说相师家中必要供神，一方面求个合家平安，另一方面也有相师给人看卦道破天机，说不得会得罪灵冥众生，供神镇护的意思。

我家神坛上的主神，是一座连我奶奶都叫不出名字的神明，据说是我家祖传的一尊木雕老像，历经百年香火，连面目都有些模糊了，但是灵验非常，我奶奶始终坚信她之所以看卦必准，都是这神像的功劳。

我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二楼，一头冲到神坛下，在真武爷面前拜了三拜，抄起坛上供奉着的一叠红布就往楼下跑。

前后不过一分钟左右，我已经狂奔到了楼下，见那团红线还在拼命地抓挠玻璃罐子，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毫不迟疑地把手里的红布朝玻璃罐子猛地盖了下去。

这红布平日里是专门供在神前，以备不时之需用的，因为平日里也会有客人将家中不供的神像送到我家来找奶奶处理，这些神像上残灵未褪，见人退神会拼死反抗，必须要用这受过香火加持的红布盖住，才能断去灵力，再行退神。

这会儿红布一盖下去，玻璃罐子里闹心的抓挠声果然戛然而止，整个店里恢复了寂静，只有外头的暴雨和隐隐滚动的雷鸣不断环绕，让我脊背发凉。

奶奶的那本破书里分明没有记载“缚”具有这样邪门的力量，难道说这个人炼制的“缚”出现了变异？还是说此人道行极高，挖掘出了更多的力量？

我心里百转千回，手上却没停，趁着这功夫赶紧把红布反复包裹了几层，又找了一根红绳将它死死捆住，这才算是安下心来，

整个过程玻璃罐子里都安静极了，仿佛刚刚全都是幻觉似地。

我大口喘着气，来缓解刚刚过度惊恐造成的紧张，当空白的大脑重新充氧，我才猛地想到奶奶临走前说的话——“这东西上头留有炼制之人的烙印，如果炼制这东西的人出现，这东西一定会有所反应，说不定能让你有个防范。”

仿佛正有一只无形的冰冷手抚摸过我的背，我只觉得整个肩背的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

因为就在我想到这句话的同时，我家店门外忽地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刹车声。

似乎有一辆车停在了店门口。

随即开关车门的声音，鞋子踩在积水上的声音和脚步站定的声音依次传来。

“咣咣咣！”

有人拍门。